她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這個小村落,這裏大約隻有十來戶人家,房屋都是以圓木爲牆、木闆爲瓦的井式房子,小村看起來很安谧甯靜,依山傍水而建,隐隐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小村後面似乎是一面湖泊,湖的另一面隐隐有些島嶼和遠山的疊影,因爲晚上起了霧,所以看不真切。
“我們今天晚上要繼續趕路嗎?”蘇挽月收回了目光,看着漁翁問。
“山路太難走,明日一早啓程。”漁翁很爽快地回答。
蘇挽月聽他這麽說,心裏暗自竊喜,如果隻是一味趕路,她被捆縛手腳困在馬車上,恐怕很難有逃走的機會。現在雖然被人用刀頂住了脖子,但她的手腳是自由的。
前面一名身穿哈尼族服飾、膚色黝黑的男子先去探路,随後轉回來,對着漁翁叽叽咕咕說了幾句話。
蘇挽月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隻能在一旁等候。
等到他們說完話了,漁翁才擡起頭對她說:“這裏是落水村,我們今晚可以在這戶人家借宿。”
“落水村?這裏有路回京城嗎?”蘇挽月對雲南地形完全不熟悉,即使知道這裏是“落水村”,也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在哪裏。但她心裏隐隐有一絲懷疑,這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湖的小村莊,并不像是他們回京城的必經之路。
如果從昆明返回京城,最快的路徑莫過于官道。假如說漁翁是怕沐府的追兵,一路向北,改走深山密林也說得過去,但她分明感覺到,他們的馬車越走越偏僻,已經來到了大山深處。這個“落水村”恐怕已經到了雲南的最北端,快接近四川邊境了。
“你問這麽多幹什麽?”漁翁打斷了她的話,“快走!”
蘇挽月被漁翁押着進了一個小小的四合院落,他們走過門樓,兩旁和對面都是兩層樓的木式房屋,正屋裏出來個包青色花布頭巾的中年女子,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年紀,不施脂粉,但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漂亮。
衆人見了她。似乎都十分尊重她,漁翁還将右手按在胸前,向她彎腰行了個禮。
中年女子看了蘇挽月一眼,說了幾句話,示意他們往正屋另一側走,那邊的房間似乎相對花俏華麗一些,進門下頭鋪着木地闆,中間有個小火塘。中年女子帶着漁翁進了這間屋子,随意交談了幾句,帶上門出去。
随後,有另一個年紀略小的少女端了飯菜過來,蘇挽月望着她未施粉黛的那張臉,想起之前在雪山月族見過的黑衣聖姑和她的女兒阿絮,心裏不禁暗自贊歎這些雲南女子的自然淳樸之美。
蘇挽月腳上的繩索雖然被解開了,但是手腕依然沒綁着,隻能眼睜睜看着桌面上的各種特色美食,沒辦法拿來吃。
“現在還不能給你松綁。”漁翁看了蘇挽月一眼,自己拿起了筷子。
“你真要餓死我啊?”蘇挽月苦着一張臉,她看着漁翁吃東西,眼睛都要噴火了,瞬間覺得肚子更餓,非常非常餓。桌上的菜式雖然普通,但是足夠豐盛,烤的巴魚幹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漁翁聽着蘇挽月的咆哮,側頭看了看那個少女說:“你要吃什麽,讓她夾給你。”
蘇挽月沒有與他争執,安心享受着那名少女遞過來的美食,吃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看着漁翁說:“我要喝酒。”
桌上放着一壺竹筒燒酒,色澤微橙,有一種淡淡的幽香。
“這是咣當酒,很烈的。”漁翁說了一句,還是遞到了蘇挽月的桌邊。
那名少女低頭折了一根打通的彎竹管,一端放到竹筒裏,一端遞到蘇挽月嘴邊。蘇挽月似乎很饑渴的樣子,猛地吸了一大口,瞬間被嗆個半死,她的臉被嗆得通紅,拼命咳嗽。這種“咣當酒”,如果用現代的酒精度數來衡量,起碼在六十五度以上,劃一根火柴就能點的着。
“我說過這是烈酒,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自讨苦吃。”漁翁很不屑地掃了她一眼,将竹筒接了過去。
那名少女替蘇挽月拍了幾下背,蘇挽月重重咳嗽了一陣,稍微緩過勁來說:“反正我死期将近,既然來到這裏,當然要親口嘗一嘗這裏的美酒才甘心!就算被烈酒嗆死了,也不枉我走這一趟!”
漁翁貌似不經意地說:“皇宮裏多的是山珍海味,你既然見識過全天下的珍奇之物,難道還會在意這些山野之地的東西?”
蘇挽月歎了口氣說:“你不懂。皇宮确實有皇宮的好處,但也有壞處。那裏不适合我,就算整天錦衣玉食、山珍海味,也吸引不了我。”
“你若不是太子身邊的紅人,又豈會惹來殺身之禍?”漁翁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皇宮固然是錦繡繁華之地,卻也是危機重重之地,多少人以爲可以謀求富貴前程,最終卻白白賠上了性命。”
“他們要殺我,未必與太子有關。”蘇挽月側身望了眼漁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萬貴妃所忌憚的,并不是我能夠幫太子多少,而是我不肯與他們同路、做他們的棋子而已!”
“識時務者爲俊傑,來雲南必定是一條死路。你既然看得如此明白,爲什麽要那麽做?”漁翁冷哼了一聲,恢複了滿臉戒備。
蘇挽月聽到他的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說:“死路也好,活路也好,我既然來了,就不怕他們對付我。你受命于他們帶我回京城,如果你對我态度好一點兒,我願意成全你,保證讓你拿到六千兩黃金。”
“你廢話太多了。”漁翁站起身來,他又拿出了那根麻繩,想要來綁蘇挽月的腿。
“我回京城就要死了,你今晚還不讓我睡個舒服覺?”蘇挽月往旁邊跳了兩步,躲了開來,“我可不願意被你綁成個粽子,别說睡着了,我連眼睛都沒辦法閉上!”
漁翁皺着眉頭,伸手從懷裏掏出了蘇挽月的黑刃,走到了火塘旁邊說:“你要麽讓我捆着你,要麽我就把你的兵刃扔到火塘裏去,焚毀了它!免得你有逃走之念。”
蘇挽月頓時一愣,那柄黑刃已經陪伴她好一陣了,就像她的随身之物一樣,如果就此被漁翁焚毀,實在有些心痛。但是,她還是硬着頭皮說:“随便你好了,隻要你不捆着我。”
漁翁聞言,立刻就将黑刃丢進了燃燒着熊熊烈火的火塘之内。
蘇挽月看着那柄黑刃漸漸變成一團赤紅,心裏越想越難過,很快地将頭轉了過去。
漁翁将她的兵刃毀掉之後,再沒有之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架勢了,他指着屋子右頭的樓梯,示意蘇挽月走上去。
落水村雖然地處偏遠,但房子建造得十分結實。他們所住的這幢花樓,十分華麗,分爲上下兩層,除了正屋的下層能住人之外,花樓和經堂的底層都是用來儲物的。
蘇挽月走在樓梯上,望着上頭挂着的經幡,回頭看了看那群打扮成哈尼族男子的随從,心裏暗自盤算。
漁翁推開了一間房門,蘇挽月擡頭一看,見第二層被隔開成了四間屋子,每一間裏頭都有個小火塘,圓木砌成的牆壁,冬暖夏涼,木地闆也是打磨光滑,伴水而居也不覺潮濕。
蘇挽月看到漁翁又拿出繩子,急忙說:“你剛毀了我的兵器,還要綁我?”
漁翁并沒有說話,他反手關好房門,又将繩子一圈一圈地繞在門扉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腿上。
“你可以睡了。”漁翁的話裏沒有半點感情色彩,他綁好了繩子,指了指房間内的一張小床。
“你不出去?”蘇挽月瞪大了眼睛問。
“我會在這裏盯着你,以免你半夜跑掉。”漁翁走到床對邊的長椅上,端坐了下來,閉着眼睛養神。
窗外的月光透過花樓的小窗照射進來,他半明半晦的一張臉顯得很安靜,這個甯靜的小村落,此時四野無聲,有一種特别的幽靜之感,就好像萬物都平靜安逸下來一樣。
“我回京城之後,真的非死不可嗎?”蘇挽月半垂着頭,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灑過來的月光,她仿佛一點睡意都沒有,東一搭西一搭地找漁翁說話,“不過六千兩黃金而已,如果你放了我,我保證将來如數歸還給你,還加五百兩的利息,行不行?”
“江湖規矩,答應人家的差使不可以違約。”漁翁哼了一聲,沒有睜開眼。
“什麽江湖規矩?”蘇挽月很納悶,“規矩也可以改啊!”
漁翁緩緩睜開了閉合的雙眼,看了看眼前的她,她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在月光裏,像絲緞一樣柔順;水靈靈的一雙杏眸,不似普通明朝少女那樣嬌羞,眉梢眼底有一種天生的桀骜和靈巧之氣,她看似有些我行我素,但也并不是張牙舞爪、盛氣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