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酸軟的膝蓋,小腿已經全麻了,她手腳都被綁着,活動很不方便,她試着慢慢挪動了一下,摸索到了那扇緊閉的車門前。馬車依然行駛得很急,搖搖晃晃很颠簸。
車門是從外面鎖起來的,她暗自運氣,試着去推那一扇緊閉的車馬,隻聽見“咔嗒”一聲響,外面的橫木被震斷了。從門縫裏透出了一縷暖黃的陽光,蘇挽月在黑暗中沉浸得太久,這時候突然被強光照射,她眨了一下眼睛,感受着那縷光線照在自己臉上的自由和溫暖,心情也跟着晴朗起來,仿佛整個人都沐浴在燦爛的朝霞裏,昨夜的困頓不過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醒來後就是漫天絢麗無比的雲彩。
馬車的門突然被打開了,照進了霞光萬道。
“你沒事鬧騰什麽?”突然之間有人用力拉開了車門,用一副沙啞的嗓子對着她說話,“活膩了麽?人不可能每次都有那樣的好運氣,能夠逢兇化吉的。”
蘇挽月擡頭看着這個人,見他肩披一襲蓑衣,頭上戴着一頂竹鬥笠,頓時覺得有些眼熟。她掃了他一眼,他看上去不過二十開外,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傷痕,明明有着風華正茂的一副皮囊,雙眉之下卻是遍布滄桑的一雙眼睛。
“你就是他們背後的主子?我們見過面吧?”她心裏隐約有點印象,莫非他就是——她剛到雲南的時候那個在途中伏擊她的刺客漁翁?
“好記性。”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句,“當日竟然躲得過我的七星鋼釘。”
“原來是你。”她頓時恍然大悟,心裏反而輕松了一些,“那次失手之後,你一直都在找機會繼續追殺我?”
“有人出黃金三千兩買你的性命。”他的聲音很清冷,有一種明珠蒙塵的感覺。
“既然有黃金三千兩,你爲什麽不立刻殺了我?”蘇挽月有點納悶,“你剛才就可以動手了。”
漁翁掃了她一眼,嘶啞着聲音說:“你好像一點都不怕?”
“我當然不怕,”蘇挽月看着那張臉,“你既然沒有立刻殺了我,想必有不能或不敢殺我的理由,比如說,他們要抓活的?你們如此匆忙趕路,應該是爲了趕在太子殿下前面回京吧?”
“你确實很聰明,可惜這次誰都救不了你。”漁翁并不否認他們的計劃和意圖,竟然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有人要親眼見你人頭落地。帶你回京之後,我們拿到的賞金不是三千兩,而是六千兩。”
“你敢這麽坦率說話,看來我在你眼裏,已經沒有任何威脅性了。”蘇挽月淡淡地笑了笑,完全沒有絲毫驚慌失措的神情。
“隻有死人才沒有威脅性。”漁翁冷冰冰地補了一句。
蘇挽月并沒有被他的話吓住,反而很大方地說:“你不用吓我!在你拿到那六千兩黃金之前,我應該還不會死。”
她擡頭看一眼馬車外,一側是懸崖峭壁,另一側是萬丈深淵,這種地理環境實在太惡劣了,不但從馬車中逃走的概率很小,而且就算能夠逃得出去,附近也沒有藏身之所,隻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
“你在看什麽?”漁翁見蘇挽月舉目四顧,很警覺地關了馬車上那兩扇門。
“我找找附近有沒有可吃的食物,難道你們想餓死我嗎?你們連一口水都沒給我喝,估計還沒到京城,我就已經成幹冰了!”蘇挽月瞪着一雙眼睛,滿臉無辜看着漁翁。
她盯着他說話,一雙杏眸水光閃爍,看起來十分可憐。
漁翁見狀,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說:“我們在山道上,沒地方吃東西,等到了前頭村裏,或許能吃上些飯菜。”
“好吧。”蘇挽月蜷曲着膝蓋半躺在那裏,不再說話了,浪費口水會影響體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何處能逢生,何處是死路,必須看清楚。隻要有一線生機,她都不能輕易放棄。
馬車行走了一半路程,漁翁忽然離開馬車了一陣,然後丢了一個水袋過來。
蘇挽月沒有任何反應,也不去夠那個水袋,隻是懶懶地擡眼,幽幽說了一句:“我手被綁着。”
“不能給你松綁。”漁翁語氣很堅決。
“那我怎麽喝水?”蘇挽月頓時無語,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又不是大象,沒那麽長的鼻子!”
“水袋就在你眼前,想喝水的話,自己想辦法,”漁翁似乎猜出了她的企圖,冷冷地說,“别想騙我們給你松開繩子,也别想騙我們靠近你,或者喂水給你喝,錦衣衛的手段我們早就看膩了。”
“我可沒有這麽說,你想太多了吧!”她表面不動聲色,心裏仍在盤算,窄峭的盤山路上隻有這輛馬車和幾匹同行的駿馬,附近有幾個打扮成彜族山民的人,牽着馬立在四周監視。
“不要在我們面前演戲了,你曾經三天粒米未食、滴水未進,還能上羅婺部落的祭台打敗兩個神廟武士,我們抓你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你一定死不了。”漁翁看着蘇挽月,像是能把她看穿了一樣。
蘇挽月望着漁翁看過來的眼神,一言不發。
“在我們面前,你玩任何把戲都沒有用。”漁翁盯着她,又說了一句。
“你們竟然知道羅婺部落發生的事,看來你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盯着着我了?真是用心良苦啊。”蘇挽月索性平躺了下來,她不打算再和自己過不去了,側身滾了半圈,用膝蓋夾着水袋,而後巧妙地屈膝将弓背起來,用嘴咬開了水袋的塞子喝了一口水。
忽然之間,她感覺馬車車身一震,差點沒被水嗆到,這裏的山路實在太狹窄了,窄到這輛馬車都幾乎要懸空。
“老實點待着,别打任何鬼主意,當心你連人帶馬車一起掉下懸崖。”漁翁的口氣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脅。
蘇挽月将頭撇到一邊,饒有興緻看着對岸峭壁上的青松,她輕笑了一下說:“反正回京城也是一死,倒不如現在掉下去,埋骨青山綠水之間,省得将來身首異處!”
她這些話,并不全是說給漁翁聽的,更多的是在鼓勵自己,一定要努力争取機會活下去。
自從穿越到了明朝這個名叫“蘇宛嶽”的女錦衣衛身上,她早已經曆了種種磨砺心志的考驗,刀光劍影、勾心鬥角對她來說已屬于家常便飯,對于生死,她早已看得很通透。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人生本就無數種可能,隻要你自己敢想敢試,再大的困境也不過是個考驗。
她坐在馬車裏,蓦然想到了朱佑樘,心裏頓時悸動了一下。
直到現在她才想起他,不知道他得知自己失蹤的消息之後會有多麽生氣,會不會遷怒于沐府?之前他反複叮囑她不要四處亂走,時刻派遣夜枭随身保護她,現在看來都是正确的,他的行爲雖然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出發點都是爲了她,漁翁這幫人一直都不死心,一直在等待機會,終于,給他們等來了一個絕佳的時機。
如果她是一個聽話、順從的女孩子,肯乖乖地躲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必定有能力保護她安然無恙。但倘若她真的變成了一個那樣的女子,甘心做金絲籠中的雀鳥,那麽她和那些明朝宮妃侍女們又有什麽分别?
漁翁牽着馬走得小心謹慎,時不時回頭看蘇挽月一下,怕她又有什麽别的心思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