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一匹棗紅色奔馬以淩空之勢躍過他們數匹駿馬,徑直落在朱佑樘的馬前,将他的去路生生截斷,馬上之人身穿短襟衣褲,頭纏插羽布巾,正是月族南長老宗禦,他“噌”地一聲抽出長刀,響亮地大聲問道:“這位公子,難道想棄婚出逃嗎?”
朱佑樘被他擋住去路,不得不伸手勒住缰繩,冷峻的唇角微微上揚,聲音冷漠地說:“閣下爲何擋路?”
他身後兩名侍衛迅速策馬近前,一左一右地護衛住他,其中一名侍衛橫劍擋在馬前,厲聲喝道:“這群不講理的化外南蠻子,居然膽敢對我家公子如此無禮!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
宗禦并不惱怒,他細長的眼眸反複掃過朱佑樘的面容,見他穿着一件玄色錦衣,外罩着一件開襟素色絲繡輕袍,筆挺而纖細的腰間圍系着一根嵌玉錦帶,他的五官深邃而富有立體感,鼻梁挺直、薄唇如削,面貌雖然俊美,眉眼間卻透着一種罕有的淡漠與高貴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他打量完畢,眼中竟有一絲淡淡喜色,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公子想必來自中原,不知道雲南月族習俗。今日乃是一年一度月族女兒選婿的‘花朝’,凡入谷少年皆可自擇心儀月族姑娘爲妻。今年更與往年不同,聖姑親自布置花房爲小姐擇婿,公子既然有心派人摘下那朵‘月夕花’,想必有意成爲月族的乘龍快婿,爲何奪花之後不留下成就姻緣,反而有意潛逃?”
朱佑樘聞言,低頭從衣袖中取出那朵色澤深藍、狀若百合、大如銀盤的六瓣花,故意問道:“你所說的月夕花,可是此物?”
宗禦點頭應道:“沒錯,公子手中所拿的正是月夕花。此花惟我雲南月族土地可以種植,花香可保持一年不散,更是勝似天山雪蓮的靈丹妙藥,公子想必也是慕名而來采摘的吧?”
夜枭将追兵制服,他策馬靠近朱佑樘身邊,語氣陰森地對宗禦說:“簡直一派胡言,即使是月夕花又怎樣?别說區區一朵花了,整個雲南疆域裏的萬物子民,都是……”他略頓了一頓, “……大明皇家的。縱然我家公子摘了你們一朵花,按價賠給你們就是了,哪有将此花當作婚約的道理?”
宗禦搖了搖頭,目光懇切直視朱佑樘,緩聲道:“雲南月族雖是蠻夷,承蒙大明皇上恩澤,也受過教化。皇上收複苗疆時曾說過不改宗族習俗,月族每年舉行一次花朝會,也是皇上恩典準許。月夕花是月族聖姑訂婚擇婿的信物,更是無價之寶,我們隻要這位公子今晚留宿小姐的花房一夜,不要銀兩金錢。”
朱佑樘沒想到他們月族有這樣的習俗,似乎大爲不悅,簇緊雙眉不予回答。
宗禦繼續說道:“月族婚俗向來如此,無論公子來自何方、是否娶妻,今夜迎娶小姐之後便可自由來去,我們決不阻攔。倘若公子過了今夜仍舊有眷戀之意,明年花朝之時可以前來探望,将來小姐若是誕育子女,亦隻是月族後代而已,與公子無關。隻要公子應允,明日一早我們就會放行,月夕花也可以交由公子帶走。”
那幾名侍衛都是東廠之人,他們聽說雲南月族有如此奇怪的婚俗,都十分驚訝,忍不住一起向朱佑樘看過去。
朱佑樘聽他說完這一席話,眉頭簇得更緊,薄唇微微上抿,淡然道:“若我不肯留下呢?”
宗禦面帶無奈歎息之色,回答說:“聖姑有令,務必将公子追回。我等雖然不願對公子動手,但是族規難違,不能因公子而壞了月族千年的規矩,公子若是不肯,隻怕今日難以出谷!”
他言語之間,前方道路上果然升起一團團褐色濃煙,聞之嗆鼻欲嘔,衆人心知不妙迅速屏住呼吸。
宗禦依舊和顔悅色地說:“公子不必擔憂,這些隻是輕微的瘴氣,喝一盞清茶歇息一晚就會好。”
朱佑樘從袖中取出一顆丹藥置于口中,略帶愠色,屏息說道:“雖然朝廷有旨,不改雲南各族婚俗,并不是讓你們借機迫婚,如此雕蟲小技就想脅迫我,隻怕未必能如你們所願。”
宗禦見他依然不肯,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客氣了!”他話音一落,手中長刀便如驚風駭浪般向他卷襲而來。
夜枭等人不敢怠慢,立刻紛紛引刀出鞘,向宗禦圍攻上來,宗禦雖然勇猛,無奈群攻之下顧此失彼,一招不慎時,左臂被夜枭的利劍劃開一道深及骨頭的傷口,鮮血頓時迸流不止。
朱佑樘見此情形,揮手讓夜枭退後,向宗禦說:“我們不想殺你,你不如放棄追蹤,回去複命吧!”
宗禦本是蠻夷硬漢,雖然受傷卻堅持不退,任憑左臂血如泉湧,咬牙堅持說道:“公子若不留下,我決不回去!公子一行固然手段高強,不過前面還有三位長老等候,即使我喪了命,公子的随從等人也休想活過來!”
朱佑樘眼見他血染當場,眼眸中漸漸顯出憐憫之色。
一名東廠侍衛将長劍刺入宗禦腰間,想将他掀下馬來,猛然聽見主人喝止道:“住手!”
宗禦緩緩擡起頭來,一瞬不瞬地看向馬背上的朱佑樘,隻覺他背影挺拔,面容在夕陽下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之氣,一時說不出話。
朱佑樘将目光轉向蒼茫群山和澄澈如鏡的泸沽湖水,淡然說道:“我們采你們月族的聖花,隻是爲了救一個人。至于你所說的婚約,我不可能答應你,我們也不殺你,你自己回去吧。”
宗禦此時才看清,他手裏竟然一直抱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那少女一頭烏黑的青絲紮成馬尾辮,臉上泛着一種淡淡的奇異紅暈,五官清朗明麗,他隻看了蘇挽月一眼,立刻怔住了,驚訝地說:“她是……她是……”
“她不是你們的阿缇雅。”朱佑樘冷淡而漠然,他端坐在馬背上,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無動于衷。
宗禦看了蘇挽月好半晌,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努力掙紮着從地面上站起來,用未受傷的右手牽住朱佑樘的馬匹缰繩,一半哭臉一半笑臉地說:“阿缇雅,我的阿缇雅!……你,你回來了麽?”
“放手。”夜枭冷冷地過來,将他的手挑開。
“這位公子,”宗禦仿佛突然清醒過來,死死地抓着朱佑樘的馬匹缰繩,眼神既執著又凄涼,“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們,也阻止不了你們将阿缇雅帶走,但是你們應該知道她現在很危險!她分明是中了妖花之毒,隻有月夕花可以幫她解毒,如果你們都不懂得推血過宮的方法,隻給她灌下花汁,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朱佑樘聽見他說出“妖花之毒”,似乎并不是信口開河,他頓時眼神一凜,問道:“你說什麽?”
“你們這樣匆忙帶走她,隻會浪費了月夕花的效用,花毒遲早會複發。不如跟我回去,我會請聖姑幫忙醫治她。至于公子你,或走或留,明日一早悉聽尊便。”宗禦說話之間,眼底隐約可見淚光,舐犢之情溢于言表,搖着頭說,“我知道她不是阿缇雅。但阿缇雅是我唯一的女兒,不管這位姑娘是不是阿缇雅,我一定不會害她。”
朱佑樘低頭看了一眼蘇挽月,心中略有猶豫。
夜枭低聲問:“殿下願意留在此地麽?”
他沉吟片刻,重新拉緊了缰繩,對宗禦說:“好,我答應你留在這裏一夜,但是你們一定要将她治好。”
宗禦目不轉睛地看着蘇挽月,聲音濃重地說:“不消公子吩咐,我們必定會努力救她!我們已經失去了阿缇雅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