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和沐謙二人都不動聲色,隻見雲南府都指揮使一揮手,白瑩立刻被幾名官差按着跪倒在地上。
慕蝶心急如焚,她紅着眼睛跪在堂前。
白瑩眼裏依然是不屑一顧的神情,仿佛沒有看見慕蝶一樣。
“慕統領,你這是幹什麽?”雲南府都指揮使面無表情,看着長身而跪的人。
“求大人饒白瑩一命。”慕蝶一字一頓說得很清晰。
雲南府都指揮使沒說話,轉頭看着沐謙,“黔國公,你怎麽看?”他似乎饒有興緻地等着沐謙的答案。
“我隻是個看客,大人請自便。”沐謙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望着堂下被壓着跪地的白瑩。
“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慕蝶眼睛裏有了淚痕,她擡頭看着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語氣急迫而誠懇,“白瑩她還小,從小沒有了父母和哥哥,她就算犯了錯,也不緻死,也可以給她機會重來。
“黔國公都默許了,你還阻攔什麽?”雲南府都指揮使問着那個仍然倔強跪着那的人,斜了下眼睛。
“慕蝶!”蘇挽月看到慕蝶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來。世人都說慕蝶勇武善戰,毒辣狠絕,但蘇挽月在旁邊看着,這個紋面如羅刹的女人,其實很善良。她仿佛從未想過要怪罪什麽一樣,隻是在遵守自己的承諾,最好的品質,莫過于重信和寬容。
朱佑樘見蘇挽月試圖說話,立刻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出聲。
“重來?”雲南府都指揮使像聽見很好笑的東西一樣,皺着一張老臉幹笑了幾聲,“慕統領,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錯付出代價。比如你們,年輕時錯過,老天給你重來的機會了麽?”
他這厲聲一問,頓時問住了好幾個人。
沐謙臉色微微一變,蘇挽月看着他有些痛楚的表情,不覺也替他難過。的确,錯了就是錯了,不是比試練武,哪有一次不行下次重來的說法,時光不能倒流,流水無情,終究要給人來清算以往種下的前因。
“不要再爲她請命了,站起來吧。”沐謙低聲歎息,看着跪地不起的慕蝶,“你同她哥哥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已經爲了白鷹而紋面終生不嫁,沒有必要照顧她一輩子。”
慕蝶卻不肯起來,像耗盡了所有心血一樣,無力地緊閉了下眼睛,搖了搖頭說:“是我害了白鷹……我的罪孽太深,此生都不夠償還。”
蘇挽月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到慕蝶身邊,伸手扶着她,柔聲安慰說:“慕蝶,你起來,不要這樣!”
“我不管朝廷爲什麽一定要她死,或許你們要她死的理由有許多,我救她的理由隻有一個,”慕蝶望着冷面無情的雲南府都指揮使,又看了看沐謙,語氣中有種絕望的味道,“她是我的親人!”
慕蝶看着白瑩,就像看到了她小時候、用稚嫩的童音、很軟很軟的叫着“哥哥”的樣子。時過境遷,歲月竟然帶走了所有溫馨的回憶,将世界變得滿目瘡痍。
“親人?”朱佑樘重複了一句,他的眼神淩厲如刀看向慕蝶,“若你的親人對你的朋友下毒手,你是幫你的‘親人’,還是幫你的朋友?你若是一心維護她,何必惺惺作态,不如和她一起上斷頭台。”
慕蝶聽見他的話,立刻垂下頭來,沉默不語。
蘇挽月沒想到他竟然又說出這種冷厲傷人的話來,她知道朱佑樘的性格,如他周身的寒冰之氣一樣,冷酷狠辣,從不拖泥帶水,她急忙扶着慕蝶的肩膀,說道:“慕蝶,你清醒一點,不要聽他的話。”
“如果你們一定要殺她,就連我一起吧。”慕蝶蓦然擡頭,迅速站起身來,向着堂下的白瑩身邊走過去。
蘇挽月轉頭望了沐謙一眼,她很驚訝沐謙沒有任何舉動,他依舊沉穩落座,眼神看不出來情緒。她看了朱佑樘一眼,卻見他眼神微動,示意她不要有任何動作,她心裏疑惑,停下了要去拉慕蝶回來的腳步。
慕蝶緩緩走上了台階,在白瑩旁邊跪了下來,白瑩望着她的神色很複雜。
“黔國公若是沒有異議,我們就成全慕統領了。”雲南府都指揮使在旁邊很公事公辦地說。
沐謙望着慕蝶的背影說:“白鷹的事對慕蝶來說,一直是無法言說的折磨。如果白瑩仍是放不下,慕蝶終身不得解脫,還不如現在來個痛快。”他的語氣非常平穩,聽不出内心的波瀾。
“你……”蘇挽月看了一眼朱佑樘,他剛才眼神示意,她隐約感覺到他另有打算。
朱佑樘低聲說:“不要管,看着就是。”
“帶她們兩個下去,行刑。”雲南府都指揮使大聲宣布。
慕蝶眼皮都沒眨,一手拽着白瑩的胳膊,将她拉近了些,昂首說道:“不用怕,我們一起去見你哥哥!”
蘇挽月眼看數名官差将她們二人就要将她們拉下去,顧不得頭疼眼花,站起來大聲說:“你們都給我住手!”
“蘇侍衛,這是什麽意思?”雲南府都指揮使側身,皺着眉頭問。
“就算白瑩該死,慕蝶是沐府的護院統領,她不該死!”蘇挽月看着沐謙,“黔國公可以不念主仆之情明哲保身,但是大人你如果真的這麽做,未免有草菅人命之嫌。”
“慕蝶自願從死,本官隻是讓她得償所願罷了。”雲南府都指揮使陰冷地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沐謙。
“大人是真心想讓慕蝶如願,還是想讓黔國公難堪?”蘇挽月那張精緻的臉布滿了陰沉之氣,眼神直視着雲南府都指揮使,這個官員看來是平時受夠了沐府的臉色,早就恨不得出一口惡氣,恰好這次太子金印現身密令他斬殺白瑩,慕蝶膽敢忤逆太子旨意,正好将她一起殺了,也好煞一煞黔國公府的威風。
“慕蝶是沐府護院統領,沐府的家奴,生死應該由黔國公決定。”她轉頭又看了沐謙一眼,“除非黔國公親口說要慕蝶死,否則誰都沒有資格對她動手!”
“這裏是雲南,不是京城。”沐謙終于開口了,他依然是王者不怒自威的樣子,“蘇侍衛請退下。”
蘇挽月側頭看着朱佑樘,故意激他說:“是嗎?莫非黔國公的意思是說,即使太子本人到了雲南,也并不能蓋過黔國公府的風頭?黔國公若要慕蝶死,太子殿下也救不了她?”
朱佑樘聞言站了起來,蘇挽月心裏有一絲小小的得意,她原本就是要将沐謙的話曲解,故意說給他聽。
“放了她們。”他語氣冷若冰霜,看起來有點危險。
蘇挽月頓時大喜,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冷傲而心緒詭異的人,對着慕蝶說:“你還不快起來?他替太子表态了,不再追究白瑩的死罪了!”
慕蝶有些意外,仿佛還沒明白過來,這究竟是爲什麽。
白瑩原本被反綁着手跪在堂下,她怔怔地看着慕蝶,本以爲是必死無疑的一遭,竟然能起死回生,即使再驕傲的人也會覺得意外。但她臉上仍然是一副淡然處之的神情,仿佛外人的一切都和她無關,隻願意求得内心的安甯和坦蕩。
“白瑩,你還不知錯?”沐謙沉聲問了一句,而後側頭看着慕蝶,眼神深邃,不容拒絕的語氣,“阿蝶,你下來。”
慕蝶看了看旁邊的白瑩,終于什麽都沒說,白瑩垂頭聽着,沒有一句抵觸。蘇挽月望着她們二人,仿佛像是回到當年那溫馨又自然的一幕,世間美好又純粹的模樣。
“白瑩,你行事乖張跋扈,我們本不該對你如此仁厚。”朱佑樘看着倔強跪地的白瑩,她的紫色衣裳都髒了,有一種灰撲撲的感覺,但她似乎天生有着一副孤傲的皮囊,絲毫不見頹廢之态。
“爲何會放了我?”白瑩擡頭,隔着些距離,看了看周圍的人事,忽然看不透所有人内心的感覺。
“當一切從未發生過,讓自己重新開始,你困在自己的牢籠太久,隻能作繭自縛。”朱佑樘語氣雖然冷肅,但并不僵硬嚴苛,“朝廷給了你機會,你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