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想問問他,慕蝶怎麽樣了?”她推了推他的胳膊,擡眸懇求說,“你别擋着我好不好?我有話對他說。”
朱佑樘放開手,點點頭說:“去吧。”
蘇挽月如獲大赦,迅速從他身邊閃了過去,徑自去追沐謙,夜枭擡頭看了看,試探着問:“臣要跟着蘇姑娘麽?”
朱佑樘搖了搖頭,眼裏帶着一種笃定的神情說:“不用管她。”
雨漸漸停了,清晨的哀牢山格外清新,燦爛的陽光映襯着懸崖峭壁,處處都是絕美動人的風景。
蘇挽月緊走幾步追上了沐謙,因爲跑得太快,牽動了她左肩的傷勢,沐謙見她匆忙走過來,立刻轉身停下了腳步。
“慕蝶怎麽樣了?”她心裏着急,擡頭就問他。她一直記挂着慕蝶安危,很是擔憂。
沐謙一時沒有說話,看了看遠處氤氲升起的晨霧,過了片刻才說:“慕蝶吸入了大量煙塵,現在依然昏迷不醒,性命應該無憂。但是她的手……隻怕沒辦法複原了。”
“是右手傷了?她以後還能使鞭子嗎?”蘇挽月有些怔住了,習武之人手腕不夠靈活本是大忌,慕蝶運鞭如神的功夫,隻怕會損了一半,也不知道她醒來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兩隻手都傷了。”沐謙眼裏有淡淡的傷痛,似乎無限惋惜。
“黔國公,你會因爲慕蝶的傷而恨白瑩嗎?”她向前走了幾步,擡頭看着他,“能不能原諒她,不要再起殺戮?”
“你不擔心你自己,反倒來勸我?”沐謙看着蘇挽月,欲言又止地說,“你爲了慕蝶,差點中了他們的奸計,死在神廟武士的手裏,你難道一點都不恨他們?”
蘇挽月搖搖頭,眼神清亮地說:“我不恨他們。我師傅說過,赢就是赢,輸就是輸,要怪就怪自己學藝不精。比試是我自己答應的,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接受,哪怕他們用了不正當的手段。”
沐謙仰頭笑了笑,搖頭道:“你不必說了。”
蘇挽月看到他的表情,心裏反而更加擔心,她知道沐謙決不是一個逆來順受、好說話的人,他當年肯放過羅婺部落,或許是因爲慕蝶的情分,或許是因爲十三歲喪父的他對所有人的憐憫之心,但事到如今,沐府吃了羅婺部落這樣一個大虧,隻怕他心中已在後悔當年心慈手軟,若是他決意要新仇舊賬一起算,隻怕這個山寨裏頃刻就有一場血光之災。
她走到沐謙身前,語氣真誠地勸他說:“我知道你很生氣,也有能力做很多事,但是雲南百姓需要沐府的保護,也需要你,不要因爲一時之氣,讓他們對你失望。我這麽說不僅僅是爲了羅婺,可不可以請你放過他們?”
沐謙凝神看了她好一陣,才說:“很多事不是由我決定的,我隻能答應你,不爲慕蝶的事向白瑩尋仇。其他的事情,恕我無能爲力。”
“如果你無能爲力,還有誰能化解這件事?”她有些着急了,咬着嘴唇說,“難道非要打打殺殺才能解決問題?”
“那倒不一定。”沐謙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蘇姑娘是太子身邊的人,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我能爲你做的事,必定會盡力去做,你與其來說服我,不如去求另一個人,讓他高擡貴手,放過雲南沐府。”
“我不懂你的意思。”蘇挽月隐隐覺得他話風不對。
沐謙将目光看向遠處的山巒,說道:“我言盡于此,你若還是不明白,就自己回去想。何時想明白了,就知道解決這件事的關鍵并不在于我。”
晨光乍現,天邊泛起一縷一縷燦爛的紅霞,溫柔的清風随着花香,一直飄散到她的鼻端。
蘇挽月怔怔地站在原地,她腦子裏還在萦繞着沐謙剛才所說的話“……你與其來說服我,不如去求另一個人,讓他高擡貴手,放過雲南沐府。”
“站了這麽久,你餓不餓?”她聽見有人說話,回頭一看竟然是藍枭。
“我不餓,隻是很郁悶而已。”蘇挽月哀歎了一聲。
藍枭淡淡一笑,說道:“你所郁悶的事,其實一點也不複雜。隻不過是因爲剛才黔國公對你所說的話,讓你想到了一些事,有點不知所措了,對不對?”
“是啊。”她總是能夠被他一語說中心事,又繼續哀歎了一聲,“就像你當初預測的一樣,沐謙很擔心朝廷這次有意針對黔國公府。他之前爲羅婺部落隐瞞過謀反之事,怕太子那邊會抓着他不放。”
“所以你才替黔國公擔心?”藍枭将手裏的兩塊點心遞給她,“先吃點東西再說。”
蘇挽月看着那兩塊糕點,忍不住哀歎了一聲說:“我都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
藍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從袖中取了一塊潔白的錦帕給她擦嘴,又從身邊取出水袋遞過去,說道:“黔國公是個精明之人,他自然有對付朝廷盤查的方法。你千萬不要介入他們之間的事,更不能到太子殿下面前去爲他說情。”
“爲什麽?”她剛才确實有這種想法,想找朱佑樘談一談。
“太子殿下的心思,深不可測。”藍枭擡眸看了她一眼,“他一路跟随你來到雲南,本是一石三鳥之計,一半爲公,一半爲私。宮中風雲變幻,他可以借卧病之機暫時逃離鬥争中心,靜觀其變,聽說泰山地震之後皇帝已打消廢儲之念,太子地位已經很穩固了;雲南沐府,或許正是他的另一個目标。”
“原來如此。東廠除了你,還有多少人跟着他來雲南了?”蘇挽月隐約有些明白了,其實她心裏真的很喜歡且佩服藍枭的聰明和犀利,他總是能看穿她心裏糾結或迷惑的事情,她想起早上那個黑口黑面的夜枭,好奇地問他。
“至少還有十個。”藍枭想了想,認真地答。
“他會有意針對沐府嗎?”蘇挽月心裏隐隐有點擔心,怕之前沐謙替羅婺部落隐瞞謀反之罪的事情被牽連出來。羅婺部落與沐府之間的恩怨,由于太子朱佑樘突然插手幹預而昭彰于天下,十二年前的那場叛亂,很快就會被朝廷知道。沐謙本人并不希望雲南境内有任何動蕩,也不希望朝廷以此事作爲削藩的借口,但是那晚朱佑樘親筆寫了三封信函給雲南的不同機構的官員,這件事已經驚動了明朝官府,恐怕不是沐謙能夠遮蓋得住的了。
“難說。”藍枭站起身,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說:“或許你離黔國公遠一點,他就不會盯着沐府不放了。”
“我和黔國公?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跟他有什麽關系?”蘇挽月覺得很奇怪。
“世間有很多種感情,有人會時常挂在嘴上,有人會付諸行動,也有人隻會秘密放在心裏,”藍枭很耐心地解釋,“你覺得太子殿下和黔國公分别是哪一種人?”
蘇挽月被他如此直截了當地質問,不覺心頭一動。
朱佑樘對她的感情,她并不是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暧昧關系由來已久,隻是因爲她的固執與堅持,他才甘心退讓,沒有越過最後那一道防線。要知道古代女子最看重“貞潔”二字,少女婚前的清譽比黃金還重要,他們的绯聞早已在宮中傳遍,如果換做其他明朝少女,隻怕早已屈服在他的霸道和柔情攻勢之下;至于沐謙,她對他并不了解,也并沒有深交,完全無法揣測。
“不管殿下是哪一種,我還是不想和他在一起。”蘇挽月低垂着頭。
她并不是不喜歡朱佑樘,但心裏總是覺得兩人之間缺點什麽,這種感情模式真的不是她曾經夢想過的那一種。感情不是你情我願就能一拍即合的,身處其中,旁人往往沒辦法明白你的苦衷。
“你如果真的不願意嫁給他,就要設法讓他斷了念頭;若是對他還有感情,就想想以後該如何和他相處,做一個不會受他冷落的皇妃。”藍枭看着遠方天際明亮的晨曦,“宮中正值多事之秋,我們在雲南不會待太久了。”
“皇妃?”蘇挽月有些驚訝,但她心裏也很怕藍枭的預言将來就會成爲事實,“他已經有太子妃了,難道要我去和她争寵嗎?”
“選擇做太子的女人,命運就是如此,你能逃得了麽?”藍枭反問了一句。
“我不是他的女人。”她吞下最後一口糕點,又喝了口水,笃定而自信地微笑了一下,“我會有辦法對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