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看到她和藍枭舉止親密,他心裏有些生氣,此刻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悸動,伸手将她攬入懷中,深邃的眼眸帶着疼惜和愧疚的神色,一語雙關地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将你一個人丢在沐府,讓别人有機可乘。”
“殿下,我們是立刻返回昆明,還是留在此地過夜?”朱佑樘身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全身黑衣、帶着黑色面具的人,他似乎是那隊騎兵的頭兒,說話的語氣冰冰涼涼的。
朱佑樘看了一眼懷中虛弱的蘇挽月,說道:“此時下山太危險,告訴羅婺土司,讓她将部落中最好的房間騰出來。”
“是。”夜枭得令之後立刻轉身,他剛才控制了白瑩,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怕羅婺部落裏的各色人等不聽話。
世襲的土司府邸,是整個羅婺部落最豪華的宅院。
朱佑樘抱着蘇挽月走過高高的台階,她仰頭看着府邸内的雕梁畫棟,覺得有一種歲月滄桑的感覺,這裏的土司府至少有上百年曆史了,随處可見歲月流淌而過的痕迹。
夜枭在前面開路,土司府邸的每一個人都低頭斂眉,不敢直視他們。
一名管家低着頭帶他們進一間裝潢豪華的客房,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床邊垂着層層的帷幔,上頭繡着彜族祈求庇佑的圖騰,他看着他們二人進了房間,很快又帶着兩個人送了一個盛滿了熱水的大浴桶進來,還送來一個小包袱。
蘇挽月打開那個包袱,見裏面是一套彜族少女服飾,還有發飾、發梳、頭簪、發油之類零零碎碎的東西,她擡頭看了朱佑樘一眼,發現他似乎沒有出去的打算,隻能提醒他說:“我……我要沐浴,你出去一下吧!”
“我有事要做。”朱佑樘很從容地答了一句,他走到桌案旁邊,伸手打開案上的羊皮卷,從裏面取出宣紙和筆墨,正襟危坐在桌邊,先蘸水研墨,然後低頭很認真地寫起字來。
明朝的雲南并沒有完全接受漢化教育,能說漢語、會寫漢字的人很少,整個羅婺部落裏恐怕也隻有土司府邸才能找出筆墨紙硯來。
蘇挽月見他背對着自己如行雲流水一般寫字,一直不敢動彈,打算等他寫完再說。
不料朱佑樘竟然說:“你不是要沐浴麽?我還有三封信要寫,你再磨蹭,水就要涼了。”
她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動靜,見他确實全神貫注地寫信,這才輕手輕腳地解了衣服,飛快地鑽進了浴桶的熱水裏。她将身體泡在溫暖的水中,一種舒适的感覺從足底蔓延上來,幾天來的委屈、疲累、折磨瞬間都一掃而空,但是她不敢貪戀泡太久,洗淨了頭發和身體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從浴桶裏走出來。她躲到了床帳之内,手忙腳亂地将衣服往身上套,直到全身上下着裝整齊,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忙完沒有?過來給我研墨吧。”他依舊在桌案那邊寫字,頭也不擡地喚了一聲。
蘇挽月這時候已經“全副武裝”,她走到他身邊給他磨墨,看見他正在寫一封給雲南府都指揮使的信函,旁邊兩封是寫給雲南府承宣布政司和雲南府提刑按察司的,已經蓋上了太子金印。
“殿下是要給羅婺将功贖罪的機會,完結雲南叛亂一事嗎?”她輕聲發問。他這次來到雲南,加上之前無故消失,必定有自己的理由。那些信函所說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無非要他們提議甯州叛亂一事由羅婺部落帶兵前去解決。
朱佑樘将最後一封信蓋上金印,說道:“這樣難道不好麽?”
她剛剛沐浴完畢,身上帶着一種浴湯香草的清新氣息和少女特有的芬芳,那種味道讓他不禁心動神搖,連适才信函上的最後幾行字都寫得十分潦草匆忙。
朱佑樘将三封信函裝好,然後站起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她的手。
“好疼啊!”蘇挽月無意中被他碰觸到了左肩上的鞭傷,立刻抓緊了衣領。
朱佑樘眼神凜了凜,伸手拉開了她的衣襟,立刻看到了她左肩上尚未痊愈的鞭痕,“是誰做的?”他眼神裏帶着隐然的怒意,才幾天不見,她就弄得遍體鱗傷?東廠藍枭在她身邊完全沒有起作用嗎?
她縮了縮肩膀,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之前和慕蝶比武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
“别人那麽對你,你還爲她拼命,我對你這麽好,你卻總是疏遠防範,存心要氣死我麽?”他似乎有些生氣,臉色微微有些不悅,伸手攬住了她的纖細腰肢,她的腰似乎比之前更細了一些,但少女該有的豐盈感一點都不少。
她辯解着說:“那些都是意外,慕蝶爲人并不壞,她在石牢裏救過我的。”
他看着她嬌羞的模樣,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頭發,她剛洗沐過的頭發香香的,羅婺部落自制的花水,有種不同的香氣,非常誘人。
“我好幾天沒合眼了,我好困。”她倉皇擡起頭,看到了他瞳孔裏的自己,苦着臉裝可憐說。
他俊臉如玉,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有一種說不出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陪你。”那雙眼的主人輕聲回答,長發瀉下來,眉眼溫柔如水。”
“不要不要!”她立刻如同驚弓之鳥,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他跟她一起睡?他以爲這裏是他的毓慶宮嗎?
他看着她躲進一床錦被裏,将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樣,隻露出半個頭臉,他在床畔坐下,伸手撫觸過她嫣紅的臉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碰你。”
蘇挽月腦袋昏昏沉沉,實在困得不行,見他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一時也顧不了那麽多,略微側頭用唇角碰了一下他的臉,宛如蜻蜓點水。
“不是這裏。”朱佑樘看到她敷衍的舉動,并不生氣,動都沒動一下,接着說了一句,饒有興緻等着她接下來的反應。
“你不要太過分!”她當然不肯,一蹬被子就想坐起來,卻被朱佑樘用胳膊壓了下來。她咳了幾下,有些難受地喘了口氣,朱佑樘立馬不再壓着她了,兩手撐在她兩側,蘇挽月避無可避,臉頰幾乎要碰到他鼻尖了。
“親不親我?”朱佑樘問了一句,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她的反應有些好笑。
“不親……”她受不了他的胡攪蠻纏,扭頭看着旁邊的床幔,就是不肯看身旁的人。
他卻懶得同她糾纏了,俯身親了下去,她立刻尖叫了一聲。她的唇很軟,味道很甜,但不膩,有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迷離感。他越吻越深,她用力掙紮,卻又不敢過分惹怒了他。她想要推開他,小手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卻始終不肯将唇印從她的臉頰離開,隻是一味地抵死纏綿。
他親吻着她的臉頰,她的頸項,她小巧的耳垂,低聲說:“月兒,你才是我真心想迎娶的太子妃,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這次回宮之後,我一定要讓你得到應有的名份,哪怕……”
蘇挽月猜到了他要說什麽,迅速打斷他說:“你不要說了啦!我才不要做你的什麽側妃!”
他的眼神頓時暗沉下來,說道:“誰說要你做側妃了?隻要你嫁給我,未來皇後之位便是你的。我今日便以大明朱氏子孫的名義對你承諾,今生今世除你之外,決不再納一妃一嫔。如違此誓,人神共厭。”
“這些話你不應該對我說,對太子妃說去吧!”蘇挽月試着捂住耳朵,她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誓言,隻是這些誓言太過嚴重,他越是對她信誓旦旦地表明心意,她就越恐慌。
也許未來的他正如曆史上所記載的那樣,後宮隻有張皇後一人,身邊沒有其他妃嫔,但是他的身邊也沒有她。如果他堅持要和她在一起,隻怕曆史會因此而改變。假如沒有了張皇後,那麽明孝宗這個好皇帝或許也不會有了。她怕他的舉動會無意間改變曆史,更怕引起任何不可控的情形。
朱佑樘卻不肯放過她,将她的雙手從耳旁拿下來,用手捧起她的臉說:“你知道我的性情,你若是一意孤行,我也會不計後果,你可不要後悔。”
蘇挽月頓時氣結,他分明就是在威脅她!“不計後果”四個字,他說得出,必定做得到。
她左思右想了一陣,眼珠轉了轉說:“你要我心甘情願跟你回宮,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朱佑樘眼裏迅速掠過一絲狂喜之色,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隻要你肯跟我回去,别說一個,一萬個我也答應你。”
她請了清嗓子,認真地說:“我的條件就是,你永遠都不能抛棄太子妃,等你日後登基做了皇帝,還要冊封她爲皇後。隻要你肯答應,我就跟你回去。”
朱佑樘仿佛聽見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笑話一樣,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良久都不說一句話。
他自幼在宮中長大,見過萬貴妃迫害母親和其他妃嫔的種種狠毒手段,女人的妒忌心是世間最殘忍的毒藥,後宮妃嫔之間爲了争寵,往往恨不得将情敵置之于死地,而她卻提出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條件”,将保住張菁菁的地位作爲自己跟随他回宮的籌碼。
她如果不是故意說反話,就是思維方式和常人不同。
朱佑樘仔細地盯着蘇挽月的眉眼,仿佛要透過她的瞳孔看穿她的心事,卻一無所獲,因爲她的眼睛裏全無心機,依舊那樣純淨透明。
過了半晌,他才挑了挑眉說:“我沒聽錯吧?”
她看着他略顯憔悴的眼神,眨了一下眼睛說:“當然沒聽錯。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凝望着她明亮的眼睛,說道:“隻要你肯回宮,我答應。”
蘇挽月見他允諾,頓時松了一口氣。
朱佑樘将來必定會是一個好皇帝,她隻是漂泊在此的一縷遊魂,誰都不知道她能留多久、會什麽時候消失,她不願意讓曆史因自己而改變,更不願意他的人生因自己偏離軌道。所以,此時此刻她願意給一個臨時的承諾,哪怕未必能夠兌現,哪怕僅僅隻是爲了讓他安心。
沒想到他接着說:“回宮之後,我就奏請父皇封你爲太子妃,和張菁菁平起平坐。即使她做了皇後,我也不會讓你屈居于她之下。”
“我隻是答應随你回宮,不是嫁給你!”蘇挽月依舊搖頭,表示此事毫無商量的餘地。她可以答應他許多事情,甚至随他一起回皇宮繼續當侍衛。但是“以身相許”這種原則性的問題,關系到她一生幸福,她決不能有半點妥協。
聽到她不解風情的回答,朱佑樘似乎真的生氣了,眼神暗了一暗說:“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張菁菁是父皇爲我聘定的妻子,不是我自己選的,前因後果你都一清二楚,難道你還在爲這件事怪我?”
她靈機一動,語氣堅決地說:“可我是錦衣衛啊,我們可以做君臣,做朋友。如果真的進宮做妃子,一定會影響你的聲譽,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從不在乎什麽太子聲譽,”他挑了一下眉,看着她的眼睛,“我若不是真心疼你,又豈會縱容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我若要強人所難,又何必等到現在?既然你如此不懂得體諒人,我又何必爲難自己做君子?”
蘇挽月一聽就懵了:“你……想幹什麽?”
朱佑樘什麽話都不說,卻突然撲過來掀開錦被,将她嬌小的身體攬入自己懷中。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侍寝宮女,事情自然簡單得多,早在毓慶宮内,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占有她,但他始終不願意那麽做。雖然他一直竭力控制自己,不想過分強迫她,但是感情這種事,往往越是壓制,就越讓人無法忍受,他對她的耐心已經快到了極限。
蘇挽月猝不及防地被他攬入懷中,她的臉頰貼靠在他的胸口,聽着他胸腔内持續有力的心髒跳動聲,一顆心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們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一種危險的氣息。
“你如果真的成了我的人,一切都由不得你了。”他低聲說。
她有些慌張地擡起眼睛,看到他清冷的目光中潛藏的欲望,可憐兮兮地看着他說:“我三天沒好好睡覺了,我頭疼,肩膀也疼……”
“睡吧。”他看着她蒼白的小臉和暗淡的雙眸,忽然神情平淡地說了一句,側轉身從背後抱着她,沒有再說話了。
蘇挽月隻覺得無限忐忑,她一隻手緊緊抓着床沿不敢放松,豎着耳朵聽後頭的響動。她的脊背貼着他的胸口,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衫,還是能感覺到男人不同的體溫和味道。
她精神緊張地繃直了好一陣,聽見身後他的呼吸聲平穩安甯,這才漸漸放下心來,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仿佛聽見他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決不相信你是鐵石心腸,至今對我都一絲真情都沒有。”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她腦海裏突然浮現了新年來臨之時,他親筆所寫的那一句話,然後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