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蝶良久都沒有說話,很輕地歎了口氣說:“他叫白鷹,雄鷹的鷹。”
白鷹,聽這個名字就能猜到他當年的模樣,想必是個蒼鷹一樣威武英俊的年輕男子,卻死得卻那麽無奈,甚至都沒有見到慕蝶最後一面。
蘇挽月不禁暗自惋惜,低聲說:“你當年爲什麽要離開他呢?”
“原因并不重要。事實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慕蝶的語氣仍然很平淡,但有種“大悲無淚”的感覺,或許在當年,她也曾經爲白鷹的死暗自哭泣過、痛苦過,以至于現在說起來仍有一種無奈的悲涼感。
“看來之前我太不了解你了。”蘇挽月有些意外,忍不住對慕蝶說,“我一直以爲你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卻沒有想到,你心裏藏着這樣沉重的故事。”
慕蝶若有所思地低着頭說:“這不怪你。或許我給人家的印象,就是那個樣子的。”
她将手輕輕一擡,做了個收的姿勢,蘇挽月低頭看見手腕鐵鏈上的碎蛇已經到了地上,它們很整齊地向着慕蝶所指的方向緩緩彙集,片刻後拼湊成了一條兩指粗的翡翠碧蛇,蜿蜒着朝着她爬過去。
“桎梏已經解除,你可以走了。”慕蝶彎了下腰,伸出了一隻手,讓那條碧蛇順着手臂爬上來。
蘇挽月發覺手腳上的鐵鏈果然已經全部斷裂,不禁暗自驚歎苗疆“蛇蠱”的厲害,竟然連白瑩的鐵鎖鏈都能斷開。她重獲自由,站起身來活動了下手腳,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她擡頭看着天窗,發現石牢四壁十分粗糙,依她的身手,爬上去并不難。隻要她能出去,再拉慕蝶一把,兩個人都能脫身了。但是,當她側頭去看慕蝶的時候,卻發現她巋然不動,根本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你不走嗎?”蘇挽月有些驚訝。
“如果我的手腕沒事,或許可以試一下。”慕蝶語氣中有些遺憾,嘴角掠起輕微一抹笑。
蘇挽月立刻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了下來,她仔細看了一眼慕蝶的右手,發覺她的手腕放在膝蓋上,腫得很厲害,昨夜的血迹已經幹涸,腕部被磨爛了一大片肉,翻着的皮肉和血水一起幹涸,顯得陰森可怖。
“是不是脫臼了?昨夜你明知道白瑩是故意激你動氣,你爲什麽要上她的當?”蘇挽月看着她的右手,心裏暗自着急。
“不是脫臼,她存心要害我不能動手,我上不上當結果都一樣。”慕蝶搖搖頭,說了一句。
“那你本來的打算,就是讓我一個人走?”蘇挽月忽然之間明白過來,慕蝶的右手不能用力,她是無法單臂爬上天窗的。所以她根本沒想讓那條碧蛇幫她把手上的鐵鏈切斷,隻是任它纏繞在自己的左臂上,碧綠的蛇身和她手腕上的紅色藤條相映襯,顔色煞是惹眼。
“是的,我不能走。”慕蝶點頭承認,“她痛恨的人是我不是你,就算她發現你逃走了,隻要我沒逃,她不會派人大面積搜山,你看準時機,就能逃出生天,遠離哀牢山。”
白瑩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她慕蝶,隻要她仍在石牢,白瑩勢必不會趕盡殺絕。
蘇挽月眼裏閃過一絲晶亮,搖着頭說:“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個人在這裏。我們兩個在一起,至少有個照應。”
“你跟我講什麽義氣?”慕蝶忽然瞪了她一眼,“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姐妹,你隻是被我連累,管我做什麽!走你的吧!”
“你可以不當我是朋友,但是我已經當你是朋友了。”蘇挽月眼神堅定地看着她,聲音雖然不大,語氣卻很溫和,“你用碧蛇救了我,這份情誼我永遠不會忘記,有什麽比患難之交更值得珍惜?我雖然沒什麽太大的本事,但絕不會眼看着我的朋友陷入困境,自己逃掉。”
慕蝶靜靜地看着她半晌,才笑了一下說:“好,我慕蝶交你蘇挽月這個朋友了。但是你聽我說,你一定要走,因爲今晚白瑩祭祀天神祖先,一定會讓我作爲祭品,她等這一天應該很久了。你逃出去,或許有可能救我;若是留下來,隻能和我一起當祭品。我們倆沒必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彜族的祭神,就是活活被火燒死。
慕蝶的臉色很平靜,笑容也很灑脫,完全沒有一點害怕或恐懼,卻像是期待良久的解脫。
“好,我立刻就走,然後讓黔國公帶人來救你,”蘇挽月立刻站起了身,咬着牙說,“希望時間來得及!”
“不要讓他來!”慕蝶一聽到“黔國公”三個字,立刻條件反射般地叫了一聲,“不要讓他帶兵涉險,白瑩不會買他的帳。你出去之後就不要回來了,我自己結下的恩怨,我自己解決!”
微弱的陽光下,慕蝶那一張紋着黛墨青紋的美麗面孔泛起了淡淡的光芒,她眼神之中仿佛充斥着千言萬語。
“你心中喜歡的人是黔國公,對不對?”蘇挽月突然之間明白了。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說廢話?”慕蝶揚眉說了一句,似乎有些不耐煩,“出去之後從後門走,不要從前門走,不要和對方硬拼。你打得過一批人,也打不過羅婺部落所有的衛兵,白瑩一定會抓你回來,自己多加小心!”慕蝶無奈說了句,她也知道此事艱難。
蘇挽月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有些不忍,猶豫了下說:“你确定不要跟我一起走嗎?”
慕蝶見她磨蹭,立刻發脾氣說:“你有完沒完?我最煩你這種磨磨蹭蹭的人了,快走吧!”
“我走了,但是你要答應我,在我們回來救你之前,千萬别輕易死!”蘇挽月知道時間寶貴,對着慕蝶說了一句,很幹脆踩着牆壁上的凹凸坑窪,順勢縱身上去,但是她剛爬上牆壁,立刻感覺到手掌心一陣濕滑,手完全使不上力氣,整個人從牆壁上跌落下來。
“怎麽了?”慕蝶看到她跌落下來,立刻甩出腰間的紅藤條,蘇挽月抓住了藤條的尾端,才穩住了腳步。
“牆壁上好像塗了東西,我根本使不上力氣!”蘇挽月暗自着急,那石壁一定被白瑩做過手腳,塗過了桐油、麻油之類的油脂狀物,好讓她們根本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慕蝶看了蘇挽月一眼,低頭對着纏繞在手臂上的碧蛇輕聲喃喃了幾句,隻見那條蛇乖巧地纏着紅藤條爬上了石壁,蘇挽月眼看那條碧蛇蜿蜒而上,綠幽幽的身體在黝黑的石壁上很是紮眼,它一直爬出窗外,在外面左繞右繞地定了半天,然後看到一根繃直的紅藤條垂下來,似乎等着她伸手去抓。
“它找到固定物了,你順着藤條爬上去,”慕蝶連聲催促,“它們不能受力太久,你切記要迅速找到受力的地方!”
蘇挽月點了一下頭,伸手抓進了那根紅藤條,剛好拽着藤條尾端的時候,她擡腿踢了牆壁,反彈力讓她頓時懸空了半丈,她心裏微微有了點底,但一刻也不敢放松,順勢上爬了幾尺,但藤條明顯已經不能負重,軟軟的想要往下掉,她心裏暗叫不好,眼看那條像救命稻草一樣的紅藤條在往下墜落,她心中一急,使出全身力氣抓住了牆壁上的一處小突起,隻聽到手指甲“咔嚓”一聲斷裂,鮮血頓時從指尖湧了出來。
她知道此刻萬萬不可以松懈,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她靠着那一點點支持的力量,忍痛縱身一躍,抓住了天窗外面的一根鐵栅欄。
與此同時,碧蛇和紅藤條軟軟地跌落下來,一起摔在了慕蝶的懷裏。
“你成功了,記得出去之後一直往東走,不要回頭看!”慕蝶帶着幾分喜悅的聲音在石牢裏說話,蘇挽月覺得那個說話的聲音好遙遠,她額頭上全是汗,手抖得很厲害,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離開,也顧不上手指的傷口,隻能飛快地沿着那個小窗口,飛速地逃離這個陰暗的石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