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似乎對泰山地震一事并不關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舉止,仿佛山東隻是下了一場雨,是件再平常不過事。蘇挽月料想宮中此刻想必早已雞飛狗跳、群臣不安,他居然能夠如此鎮定。但轉念一想,朱佑樘向來是一個行事周密的人,如果沒有在宮中布好棋局,他絕對不會秘密地走出紫禁城,她也就不再多話。
那欽差馬坤屬于典型的明朝官員,中規中矩,明哲保身,趨利避害,對于“牟斌”的突然加入,他似乎隻當多了一個錦衣衛随行保護,也并不問緣由。東廠藍枭更是一言不發,默默地跟在馬坤身邊。
“你若是累了,就去後面馬車休息一下。”走在前方的“牟斌”松了一下缰繩,側身過來。
蘇挽月避過他關切的目光,搖了搖頭說:“不用。”
他看了看她被汗水浸濕的額發,忍不住用命令的語氣說:“你騎馬已經夠久了,過去坐車吧。”
蘇挽月擡頭看向寬闊的大道,見馬坤乘坐的黃綢馬車之後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多了一輛馬車。她剛從京城出發的時候,确實很意氣風發,但是畢竟是長途跋涉,她隻是一個嬌弱少女,體力比男人差了許多,經過這麽多天的趕路,确實有些吃不消,她的腿都快夾不住馬肚子了。
她跳下馬背,坐在車轅上,左顧右盼地活動了一下胳膊,又掏出水袋喝了口水,看着遠處幽藍的天幕和附近山間盛開的野花,不由得心情愉快地歡呼了一聲說:“天氣越來越暖和,等護送馬坤到了昆明,我就可以交差了!”
他見她展露笑顔,臉頰邊漾起兩個精緻的梨渦,美麗的面孔猶如春花綻放,不禁心神一動,柔聲提醒她說:“不要高興得太早,這裏離雲南府至少還有半個時辰的路。”
蘇挽月擡頭看他,發覺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脊背挺得筆直,仿佛坐在朝堂之上一樣莊嚴肅穆,她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一陣胸悶,而且頭暈眼花,胃裏一陣泛酸,她忍不住迅速趴到馬車邊緣,捂着胸口嘔吐。但是她根本吐不出什麽,折騰了半天都沒什麽動靜,隻是不斷地幹嘔,就差沒将膽汁給吐出來。
他發現她身體有些不對勁,立刻跳下馬來,扶住她問:“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
“我好想吐!”她皺着一張臉,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這是什麽症候?”他看着她一副吐得死去活來的模樣,随即擡頭向前方喊道,“停車!”
“或許是水土不服吧?”她很沒底氣地弱弱說了一句,以前她也經常出門旅遊,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呀!難道是因爲雲南府地處雲貴高原,海拔較高,讓他們這些來自北方的人有異常反應?
那欽差馬坤見隊列忽然停下,他好奇地走到蘇挽月身邊看了一眼,主動開口說:“看蘇侍衛情況不是很好啊,本官略通醫術,蘇侍衛若是不介意,本官可以幫蘇侍衛把把脈。”
所謂“病急亂投醫”,蘇挽月實在太難受了,也懶得管這個馬坤是真懂醫術還是假懂醫術,急忙将手伸了過去。
馬坤将官服袖子挽了起來,一副沉着老練的樣子,将兩根指頭按在蘇挽月的右手脈搏之上,皺着眉頭診斷了好半天,他默默無言良久,忽然拈了拈山羊胡子,支支吾吾地說:“蘇侍衛之脈象……脈跳流利而不澀滞,脈率似數飛數之動象,指下如盤走珠之圓滑,似乎是……似乎是……”
他扭捏着不肯明說,蘇挽月不禁着急了,催着他說:“馬大人,我究竟是什麽病?”
馬坤還沒有開口,站在一旁的藍枭竟然平平淡淡地說:“我略讀過幾本醫書,若是按姨父所說的脈象來推斷,蘇侍衛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喜脈的症候。”
——神馬?喜……脈?
蘇挽月一聽,頓時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有沒有搞錯?我不過是一點點腸胃不舒服而已,怎麽會有喜脈?哪裏來的喜脈?”
馬坤面露難色,隻好自己打圓場說:“也許本官看錯了,我隻是随便說說……小侄也不懂醫術,休聽他胡言亂語。蘇侍衛還是等到了昆明城内,再找一家醫館仔細看看。”
蘇挽月隻覺得一陣頭大,恨不得整個人都跳起來,這個馬坤簡直就是沒事添亂啊!他絕對是個半通不通的庸醫!他如果幹脆不懂也還好,偏偏還能說出一大串中醫術語來,貌似很專業的樣子,這次的黑鍋她可背大了!
她正在絞盡腦汁想對策爲自己澄清,站在一旁的朱佑樘神情卻開始不對勁了,他一把将她從車轅上拉下來,一直走到附近的小土坡後面。蘇挽月本來就頭暈眼花,被他狂拉着走了十幾步,差點站不穩腳步。
“馬坤所言,可是真的?”他的聲音冷冷地,眼神似乎想殺人一樣。
“當然是假的啦!”她都快要氣死了,他居然還來追問這件莫須有的事!她用力跺了一下腳,憤憤地說,“你居然信他胡說?我……我沒有懷孕啦!”
“别裝糊塗,辨别這種普通脈象對他們來說并不繁難,怎麽會有錯?”他眼神淩厲,十指緊扣着她的雪白手腕,力度大得讓她幾乎要哇哇大叫,“你說實話,到底和誰有過苟且之事?”
“馬坤又不是專業禦醫,你怎麽能信他的話?”蘇挽月簡直快要氣昏過去,“我自己的事情我會不知道?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就有什麽‘喜脈’?”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小臉良久,沉默不語。
蘇挽月咬了一下嘴唇,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抓住,隻聽見他輕聲說:“我且信你這一次。”
“本來就沒有!就算我想有,也要有人肯配合才行吧!”她噘着嘴,小聲嘟囔了一句。
“雲南這裏事情結束之後,你立刻跟我回毓慶宮。”他假裝沒聽見,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蘇挽月有點意外,一時之間接不上話,他這是什麽意思?他要給她什麽“交代”?難道說他還是想娶她爲太子妃嗎?此前沒有張菁菁的時候她都不願意答應,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成親了?
她心中思緒亂轉,朱佑樘見她默然低頭,似乎有點嬌羞的模樣,就像普通少女們聽到别人提及自己終身大事時的表情一樣,他看着她眼神頓時變得溫柔起來,仿佛融入了一團春風,讓人覺得無限和煦。
說來也奇怪,快到昆明城的時候,蘇挽月的暈吐症狀竟然奇迹般地好轉了,她看着馬坤叔侄二人,笑嘻嘻地做了一個鬼臉,幸好馬坤并不計較,倒是藍枭意味深長地朝她笑了笑,又看一眼朱佑樘,一副大有深意的樣子。
他們一行人剛到城門口,隻見早有一隊旗幟鮮明的儀仗隊,和着一幫鼓樂,紛紛列在兩旁。爲首一人大約二十六七歲,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器宇軒昂,身穿一襲深藍色蟒袍朝服,神情端莊大氣,頗有王者風範。
此前,驿館早有人将欽差到此的消息傳遞給了駐守昆明城的黔國公沐謙。沐謙系第七代世襲國公,名将沐英之後。沐英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義子,當年和大明開國功臣之一的藍玉當年奉太祖之命平定雲南,後來藍玉因重大事故被召回金陵(藍玉事件始末,詳見《花落燕雲夢》),沐英獨自留在了雲南府,世代爲大明鎮守西南邊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