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前之人并非牟斌,而是朱佑樘!那個她本以爲遠在天邊、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此時此地的皇太子!
“怎麽了?看到是我,很意外,還是失望?”他露出了本來面目,立刻就變回了冷漠肅重的語氣。
蘇挽月心中有一萬個驚訝,一萬個疑問,事到臨頭卻如鲠在喉,隻變成了一句:“蒙汗藥……”
直到此時,她鼻端忽然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淡淡的蘇合龍涎香的氣息,才蓦然驚覺,剛才他假扮牟斌出現的時候,她明明也嗅到過這種熟悉的香氣,今晚他的神情舉止也明顯與以往的牟斌完全不同,隻是她竟然如此遲鈍,他已經露出了如此多的破綻,而她卻渾然不覺。這兩個男人分明都是她身邊熟悉的人,但是她竟然沒有分辨出一個人是另一個假冒的!
“葉甯本是我的人,東廠藍枭給你的藥,你認爲靠得住麽?”他眼神犀利,一句話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葉甯!不,準确地說應該是藍枭,果然是他派來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麽?他不是剛剛才和張菁菁大婚嗎?怎麽會抛下剛娶的太子妃跑出宮來?他不是讨厭她、希望她從眼前消失嗎?既然如此,他爲什麽要安排人一路暗中跟随保護,爲什麽要假扮成牟斌的樣子前來雲南?爲什麽不一早揭穿她的“謀劃”,而要假裝落入她的“陷阱”,再來一個釜底抽薪?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元宵之夜,他迎娶太子妃的當晚,他們在午門城樓上訣别,她原本以爲那會是他們之間的永别,從此兩人之間再無任何牽扯,她做她的侍衛,他當他的太子,那些流言蜚語遲早會如同浮雲一樣散去,卻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追來了這裏!
朱佑樘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視着她,眼神深邃而幽遠,仿佛蘊含着千言萬語。
她有些癡癡傻傻、又有些不甘委屈的表情,讓他不禁心潮起伏。雖然隻有半月餘沒看到她,但是她仿佛消瘦了好多,原本尖細的瓜子臉更尖了,纖細腰肢幾乎不盈一握,唯一沒變的是那雙明亮的烏黑大眼,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房間之内燈火搖曳,他們二人就這樣靜靜地望着對方,驿館地處偏僻,四周萬籁俱寂,連時空也仿佛從那一刻開始凝固下來。
“太子殿下!”蘇挽月蓦然回過神來,她迅速地跳開幾步,好奇地問了一句,“你來這裏做什麽?”
朱佑樘的眼睛裏帶着一種難以捉摸的情緒,語氣依然那樣冷淡,輕聲說:“你以爲呢?”
蘇挽月暗想我又不是你,眼珠轉了轉說:“我不知道!”
他臉色微微一變,說道:“你真的不知道麽?隻要你再說一句‘不知道’,我立刻就離開這裏,從此以後再也不來見你。”
“我……”蘇挽月本來想硬氣地說“不知道”,但是擡頭之際卻看到朱佑樘眼中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和眷戀之情,讓她不禁怔了一下。她心中疑雲密布,實在難以猜出他的真實意圖:如果說牟斌爲了保護她而私自離開京城,她完全相信;但如果說這個老謀深算的皇太子會這麽做,打死她也不相信。她總覺得他此次出宮不會這麽簡單,因此胡亂猜測着說,“難道你想去雲南微服私訪?”
朱佑樘對她的問題不置可否,神情冷靜地說:“難道不可以麽?”
“你要微服私訪當然可以,但是爲什麽要扮成牟斌的樣子?”她盯着他追問,“堂堂太子殿下私自出宮,還假扮成一個錦衣衛千戶,難道不怕别人說閑話嗎?”
他臉色一沉,反問說:“你是擔心人家說我的閑話,還是擔心人家說牟斌的閑話?”
“當然是你啦,”蘇挽月看慣了他那張冷肅高傲的臉,因此并不怕他,“你就這樣跑出宮來,皇宮裏不會翻天嗎?”
“早在七日之前,‘我’就已經卧病在毓慶宮中了,沒有任何外人能夠見到我。等到你平安歸來之時,我的‘病’才會好起來。”他眼神閃了一閃,“我這次出宮并不僅僅是爲了你,雲南沐王府雖然世襲至今,但難免會有動蕩,木氏土司勢力強大,始終是朝廷心腹之患,趁此機會見見他們,未必是一件壞事。”
蘇挽月聽到他這麽說,終于松了口氣,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來雲南确實另有目的。朱佑樘六歲被立爲皇太子,接受過各種優質的教育和訓練,身邊還有雲天和莫殇這樣的絕頂高手,自己的功夫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即使私自出宮,隻要能夠躲開萬貴妃那幫人的眼線,再安排好毓慶宮的“事情”,理論上是不會出太大問題。
“你怕被人發現,所以才冒用牟斌的身份?”她仿佛有些明白了,他來雲南既然另有目的,那麽她就不必再阻止他了。
“有何不可?”朱佑樘伸手将那張精緻的人皮面具拿起,又輕輕覆蓋粘貼在臉上,“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不要是皇太子。”
“隻怕未必如你所願,”她搖頭說,“你不止是皇太子,将來一定會做皇帝,而且會是一個很好的皇帝。”
他緊盯着她的臉,淡淡地說:“是麽?你既然知道未來之事,又何必對我如此抗拒?”
她一聽他話風不對,立刻将身子往後縮,不料剛退到桌案旁邊,人還沒有挨到桌子,那張原本堅實的桌子竟然倒塌下去,桌上的燭台、茶壺、點心杯盤等物“嘩啦啦”掉落了一地,一片狼藉淩亂之聲,房間裏也頓時變得一團漆黑。
蘇挽月正覺得奇怪,忽然間感覺到腳下一個不穩,仿佛大地在旋轉傾斜,一種奇怪的力量差點将她掀翻在地。
朱佑樘迅速一個箭步竄過來,捉住了她的一隻手,急促地問:“你怎麽樣?有沒有撞到哪裏?”
房間内一團漆黑,依稀可見人影,蘇挽月驚魂稍定,她再也顧不了矜持和忌諱,将雙手抓着他的胳膊,有些後怕地說:“地面……好像一直在抖!”
這句話無意間一出口,蘇挽月自己立刻怔住了。
——地震!
——泰山地震!
曆史記載明朝成化二十二年二月初,可不就是現在嗎?記得她曾在雪若芊的觀星樓看到過地震儀的異象,那顆小球正要從龍的嘴裏掉落下來,如果沒有猜錯,這場地震果然如期而至了。
這一場千裏之外的山東地震,居然遠在晉安府附近的他們都能感覺到,可見餘震威力之大,幾乎影響了大半個中國。哪怕是在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這樣的地震也會給黎明百姓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更何況是在五百年前的古代?
朱佑樘很快也發覺了問題,他一隻手拉着蘇挽月,一腳踹開緊閉的房門,以最快的速度從房間裏飛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