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蘇挽月離開京城護送禦史馬坤一行前往雲南府宣旨,已有十天了。
從京城往雲南的官道大約數千裏,越往南走,氣候越溫暖,尤其是進入中部偏南方地界之後,除夕一過,春天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他們這隊人馬除馬坤之外,還有一名馬夫、一名雜役、以及馬坤的姨侄葉甯及他的一名書僮。馬坤坐一輛馬車,蘇挽月等人都是騎馬,因爲事務緊急,所以衆人日夜兼程趕往雲南,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蘇挽月騎馬走在左側,葉甯走在右側。
她一直記得萬貴妃在離宮之前放出的狠話,所以時時刻刻都保持着戒備之心。她對這個馬坤根本不了解,他或者這些跟随他的人,都有可能是萬貴妃的人。尤其是這個葉甯,本來不在跟随之列,是馬坤自己重新申請補上名單的,對蘇挽月來說,更是十分可疑的對象。
她暗中觀察過這個葉甯,他看起來似乎很斯文柔弱,面色親和,舉止溫吞,完全沒有任何威脅性,但往往越是這樣的人就越危險。
“蘇大人,前面有個驿館,您可否先行一步,去通傳一聲?姨父大人今日有些不适,我想在此歇息片刻,晚些再動身。”葉甯似乎很平常地提了一個建議。
“好。”蘇挽月點了點頭,這種差使通常是葉甯來做的,他說馬坤不太舒服要陪伴在側,也說得過去。
“那麽就請蘇大人快馬前去了,天黑前一定要到驿館。”葉甯很客氣地提醒。
蘇挽月聞言,立刻抽了一下馬鞭,勒緊缰繩向前飛馳。
附近一截官道,正臨着一道寬闊的江流。
江畔垂柳枝條随風飄拂,隐約可見枝上點點翠綠新芽,石間稀疏盛開着幾朵早開的迎春花,江面水平如鏡,間或掠過絲絲波瀾,幾隻孤零零的鷗鹭貼水漸飛,鳴聲帶着幾許落寞。前面不遠之處,有一位肩披蓑衣、手持釣竿的漁翁,獨自持竿垂釣。
蘇挽月覺得情況有些不對,春寒料峭之時并不适宜垂釣,這裏怎麽會突然多出一個漁翁?她多了幾分警覺,不由得揚起馬鞭抽了一下馬背,那匹馬吃痛受驚,揚起前蹄嘶叫,馬蹄帶起一陣塵煙迷霧,如風矢之疾自江畔飛馳而過。
她一邊策馬狂奔,眼神卻時刻留心着那漁翁的動靜,左手悄悄按在腰間的暗器機括之上。
果然不出她所料,當她的馬距離那漁翁大約還有二十餘丈的時候,那名漁翁突然一躍而起,他仿佛後背上長了眼睛一樣,一個旋身,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柄利刃,準确無比地擊向她。
蘇挽月早有防備,立刻用手中的美人鈎向那人直甩過去。
漁翁并不是等閑之輩,他居然躲過了她淩厲的一擊,同時自懷中取出數枚精芒湛湛的七星鋼釘,所騎乘那匹駿馬的雙腿,馬兒應聲匍匐倒地,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呼号,立刻就斃命于江畔。她眼疾手快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還沒有來得及發射細雨梨花針,漁翁的劍氣已經逼近了她的胸口。情急之下,她像一條魚兒般跳進了江水之中,向遠離江岸的方向加速潛行。
她耳旁聽到幾聲“嗖嗖”的聲音,幾枚暗器入水,她隻覺得小腿傳來一陣疼痛,她知道漁翁仍在發暗器,立刻憋住了氣,将身體深深地沉了下去。
蘇挽月在水中憋氣良久,感覺岸上之人已經遠去,才敢伸出頭來。
江水上浮着一層淡淡的绯紅色,加上小腿上傳來的劇痛感,她心知剛才已經被他的七星鋼釘打傷,必須盡快上岸将傷口包紮好。她遊到江畔一個僻靜之處,将打傷自己的那枚暗器拔了出來,從随身攜帶的密封式竹筒裏取出金創藥和紗布,将傷口緊緊裹住。
此刻四野無人,如果想脫離錦衣衛,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蘇挽月很想溜之大吉,但是轉念一想,這樣豈不是當逃兵了嗎?逃脫馬坤的隊伍并不難,但怕的是以後她走到天涯海角都會被朝廷追捕,一輩子沒有容身之處,或許還會給其他人帶來麻煩,她可不想在明朝做一個萬年逃犯。她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先完成這趟差事。就算要離開大明錦衣衛,也要光明磊落地走。
她身上帶着一張從京城到雲南沿途的羊皮地圖,上面有各地驿館的标識。如果騎馬,這裏距離驿館大約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如果步行的話,她現在小腿受了傷,不可能走得很快,至少需要三個時辰才能到。
天色漸漸昏暗,嘩啦啦地下起雨來,蘇挽月全身的衣裳早已濕透,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大路上,沿着泥濘不堪的官道向前走。
前面有一座涼亭,她準備在那裏稍作休息,不料剛走到涼亭附近,發現亭内竟然坐着一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人。
蘇挽月早已是驚弓之鳥,看這人的打扮跟剛才襲擊她的那名漁翁頗爲相似,不由得心中暗自叫苦:難道又遇上了第二撥來曆不明的敵人?想到這裏,她心念一轉,走向涼亭的腳下步子就轉了方向。
不料,涼亭内的那人竟然“哈哈”笑了兩聲,開口說:“姑娘既然有心在此避雨,爲何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蘇挽月見那人已經盯上了自己,心知避無可避,轉身答道:“你既然占據了涼亭,我就不打擾了。”
那人話音一落,人已經掠出亭外,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一手揭開鬥笠,露出本來面目,語氣頗爲真誠地說:“大雨阻路,在下與姑娘同是天涯淪落人,又豈敢獨自霸占涼亭?看姑娘全身衣衫盡濕,腿腳行動不便,不如在此休息片刻再走。”
蘇挽月擡頭看見此人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上下,眉目粗犷,舉止灑脫,臉上還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态頗爲和藹,心想此人看上去與那漁翁應該不是一路,即使真是一路,他遲早也會找自己麻煩,不如将計就計,看他後面要如何。
她想到這裏,擡頭說道:“既然你不計較,恭敬不如從命。”
那人看到她步履遲緩地走到涼亭一角,不由得帶着幾分惋惜的口氣說:“看姑娘年紀不大,爲何女扮男裝、獨自夜晚出行?腿腳傷成這樣,還勉力支持行走,毅力真是可嘉!”
蘇挽月進涼亭之時,早已看見亭外拴着一匹馬,頓時靈機一動,假裝蹙了蹙眉頭說:“你既看出我是假扮男人,我也不必騙你了。我本是京城人氏,有要事前往雲南,沒想到中途遇見了劫匪,沒有了馬,我隻能光腳走路啦!”
那人不知是真心同情她,還是有意假裝憐憫,歎息着說:“光天化日竟然有這種事?姑娘這樣走到前方驿館,隻怕天亮都未必走得到。在下倒有一匹馬,如果姑娘不嫌棄,可以同行。”
蘇挽月心中高興不已,立刻說:“真的嗎?”
那人見她神情開朗,不禁笑了笑說:“雖然大明律例男女授受不親,但眼下情況特殊,也顧不了那麽多。我叫沐風,請教姑娘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