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留在皇宮是絕對不行,但留在京城,遲早也是影響太子夫妻關系的一個隐形炸彈,但是蘇挽月本無錯,又不能無緣無故地将她怎樣,憲宗皇帝想到這裏,不禁有點頭痛了。
“皇上,您不是已經寫好聖旨,正打算讓欽差千裏加急送往黔國公那邊,命他出兵平定甯州土知州的流民叛亂麽?”太監梁芳看着憲宗皇帝的神色,及時提醒了一句,他最了解皇帝的心思,此時唇邊帶着一些讨好的笑,隻盡關切之情,卻不顯插手朝綱之意。
“不行。”朱佑樘立刻出聲反對,眼裏閃着光芒,“她武功底子極差,擔當不了護衛之責。”
蘇挽月并不明白其中利害,起初聽說憲宗皇帝建議放自己出宮,已經很是開心;再聽梁芳建議說護送欽差去雲南,心中更加高興。對她來說,能夠離開京城去古代明朝其他省市逛逛,未必是一件壞事,權當拿朝廷的差旅費免費旅遊了!
她一見朱佑樘反對,立刻猜想他是不願讓自己離京,頓時瞪了他一眼。
“朕覺得梁芳建議可行,莫非樘兒覺得不妥麽?”憲宗皇帝發覺朱佑樘的臉色有點難看,不覺沉下了臉。
“兒臣隻是覺得此事重大,怕一路上艱難險阻,應派更得力之人前去。”朱佑樘隻淡淡應了一句。
蘇挽月想了一想,古代甯州屬于雲南,當時的雲南勢力極爲複雜,行政一直是流官和土司共同治理,另有世勳功臣沐英後代駐守。沐英當年被太祖皇帝朱元璋封爲“鎮守國公”,其子孫世代駐守雲南總府,世襲“黔國公”。這次甯州叛亂,加急信呈到憲宗皇帝面前,朝廷一定是想按往常慣例,命黔國公出兵平反就能解決,也不算是個棘手之事,不知道朱佑樘爲什麽要反對。
“隻是護送欽差至雲南宣旨,有何艱難險阻?太子殿下多慮了。”不知什麽時候,那個一臉色相的國師繼曉從旁邊冒了出來,在憲宗皇帝旁邊說,“貧僧剛才蔔了一卦,此番雲南叛亂非比尋常,還須得有屬陰之人随同前去宣旨,方能平叛成功。”
繼曉這麽一說,憲宗皇帝立刻信了,他滿意地看了繼曉一眼,就對座下的兩人說:“此事既定,太子不必多言了,從此她與你毓慶宮再無關聯。蘇挽月,你若是宣旨立功回來,朕另有嘉賞。”
蘇挽月一看那個妖僧繼曉的嘴臉,恨不得将隔夜飯都吐出來,他們不就是想要她離開京城嗎?走就走,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轉念一想,立刻說道:“啓禀皇上,微臣身微藝淺,哪怕沒有能力去擔當此次重任,也一定會全力以赴!”
朱佑樘聞言,立刻用冷厲的眼神掃了她一眼。
“好,盡快動身。”憲宗皇帝似乎真的累了,又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罷,朕要歇息一下了。”
出了殿門,蘇挽月隻覺得朱佑樘走的飛快,她不明就裏,隻好加快腳步跟着他。
朱佑樘到了毓慶宮門首,一句話都不說,徑自走進内殿。按照往常的慣例,伺候他更衣的侍女應該是紅绡,今天卻換了一個平時在殿外侍候的宮女素雲,蘇挽月覺得奇怪,趁着他換衣服的功夫,順腳走了出來。
不料剛走到後門附近,卻聽見有兩個人嘀嘀咕咕議論的聲音,她探頭一看竟然是莫殇和另一個叫楚河的侍衛,那二人一見她過來,立刻都閉了嘴。
“你們談什麽事?”她覺得他們表情詭異,不禁好奇問了一句。
莫殇與楚河對視一眼,才說:“你不知道麽?殿下将紅绡賜婚給雲天了。”
——什麽?
蘇挽月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紅绡不是他的侍寝宮女麽?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他的侍妾了,把紅绡嫁給雲天,這是誰出的馊主意?且不說紅绡自己願意不願意,就是雲天那裏,他心裏明明隻有杏花樓的凝香,隻怕他也未必肯啊!
莫殇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開了一句玩笑說:“你和雲天平時關系不錯,難道你替他吃醋?”
蘇挽月這才回過神來,歎了口氣說:“隻怕該吃醋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才對。”
“這些事,都是殿下的安排。昨晚紅绡就已經送到雲天私邸之中了,”楚河很詭異地笑了笑,“雲天畢竟是毓慶宮的一等侍衛,殿下給紅绡姑娘指了這麽一門親事,本不算是虧待她。總要在太子妃進門之前,了結了各種風流債不是?”
莫殇看了看蘇挽月臉色,唯恐她多心,立刻攔着楚河說:“好了,不要說了,我們趕緊出宮辦差要緊。”
蘇挽月知道他們心裏怎樣以爲,但也無法辯解,隻能垂頭喪氣回到宮裏來,她實在無法理解這些明朝人的心思,難道就因爲紅绡是侍女,哪怕是與主人之間有了非同尋常的關系,也是可以随意送人的嗎?
她怏怏地走過藤蘿花架,對面竟然撞見了綠痕。
綠痕看到她,禮貌地行了個萬福,蘇挽月見她挽着一個青雲髻,垂墜着些精巧的發飾,躬身請安的時候顯得人溫婉又柔順,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個看似更溫柔、像解語花一樣的紅绡。
“你知道殿下賜婚給雲天的事嗎?”蘇挽月問了一句。
“知道,此事半個月之前就定了。”綠痕依然很淡定,“殿下對紅绡已經很厚待了。”
“這還叫厚待?”蘇挽月覺得她的邏輯簡直不可思議。
“有些事,或許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綠痕雖然無趣,但并不是不喜歡說話,她看了一眼蘇挽月,似乎是提醒地說,“紅绡心裏本就仰慕雲天已久,殿下這麽做,本是成全她。”
“那你呢?我上次看到你在雲天房間裏,你難道不仰慕他嗎?”蘇挽月敏銳地發覺綠痕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她似乎不僅不覺得紅绡可憐,而且還有點羨慕的意味。
綠痕頓時紅了臉,扭過頭去說:“你扯上我幹什麽?這是他們的事,不關我的事。”
“紅绡隻是侍妾,隻要雲大哥一天未娶,理論上你們都有機會做他的夫人。”蘇挽月扭頭看着綠痕,忍不住說,“你要放不下雲大哥,就去告訴他啊!”
這确實是她心裏想的,誰都會爲人動情動心,爲片刻歡愉或爲了長相厮守,但真正有那麽幸運的人能有幾個?你若争取不到,若是沒有勇氣去争取,隻能放下,不是誰都有能力守護自己的感情。一世爲人,不該隻想着旖旎風情,痛苦徘徊或苦難,都是過程,永遠不該長籲短歎,過于沉浸以往傷感之事,相處的時候未曾有愧疚,放手的時候百般無奈也隻能當時遺憾,人生還長,何必跟自己爲難?
綠痕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見朱佑樘清冷的聲音說:“你沒事不管好自己,到處煽風點火做甚麽?”
他從内殿出來,已經換了一襲淡青色的蟒袍,玉樹臨風一般地站在廊檐下,身上蟒衣極有氣勢,蟒袍本爲類龍之服,但跟龍紋相比,減少一爪,蟒袍下端斜向排列着水浪之紋路,波濤翻滾的水浪上又立有山石寶物,這叫海水江牙,也叫蟒水。
綠痕見主人來到,立刻就退了下去。
“我沒有在煽風點火,隻是跟綠痕說說話而已。”蘇挽月回身看着朱佑樘,“你明明知道綠痕喜歡雲天,即使要指婚,也應該是她優先吧?她服侍你那麽久,你爲什麽不給她找一個好點的歸宿?”
“你何以斷定綠蘿跟着雲天一定會是好事?萬一她誰都不喜歡,在誰身邊都一樣呢?”朱佑樘走過來,皺了皺眉頭。
“我不相信。”蘇挽月嘟着嘴,又補了一句,“再說,雲天喜歡的人也不是紅绡!”
“那又怎樣?你以爲每個人都能如願以償得到自己心愛的人?”他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如果你幫綠痕一把,至少有一個人是開心的,現在這麽做,可能他們哪一個都不開心。”她對他的做法實在難以理解,把自己的女人像垃圾一樣扔給下屬“接收”,這算什麽行爲?雲天居然也肯答應。
朱佑樘很冷靜地看着她,并不多加解釋,也不問她爲什麽知道雲天的感情秘密。
蘇挽月覺得院子裏有點冷,正要打算轉身退到廊檐下的偏廳去,她覺得他有些怪,但如今兩人之間已經猶如間隔了萬水千山,他馬上要娶親了,她也馬上要離開這座皇城,兩人之間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話好說。
“你是在怪我麽?”愣神間,那人忽然問了一句,腳下的步子放緩了。
“不僅僅是怪殿下而已,”蘇挽月隻能實話實說,她輕輕蹙起了眉頭,“不說綠蘿和雲天,就說紅绡,她……她陪你那麽久了,你怎麽能忍心把她給了别人?”
那天晚上值夜所見他和紅绡在一起枕席纏綿的香豔情景,她至今還記得。
朱佑樘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用一種十分淡漠的表情說:“有些事,你現在不會懂的。”
要是以前,蘇挽月一定琢磨琢磨找個理由和他辯論幾句,但這次她什麽都沒說。因爲天氣寒冷,朔風吹起的時候,她蜷縮着身體,垂着頭扯緊了領子,躲在廊柱的背後。
朱佑樘回頭望了她一眼,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是關切,也不是心疼,倒像是已經漠不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