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知。”朱佑樘起身答了句,他不打算對這件事作任何評論。
憲宗皇帝打量了朱佑樘幾眼,知道從他這問不出什麽,隻好側頭看着永康公主:“瑤兒,你說說怎麽回事?”
“父皇,兒臣不要嫁給錦衣衛千戶牟斌!求父皇收回成命!”永康公主并不笨,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假裝哭哭啼啼地說。
周太後大約聽了個端倪,不禁皺了下眉,歎了口氣說:“今個是本宮壽辰,好好的哭什麽?”
萬貴妃立刻站起身來,沖着郭惠妃說:“大過節的,公主這樣哭鬧不休,成何體統?惠妃你平日是如何教她的?”
郭惠妃一看這情形,不由得花容失色,急急忙忙地在永康公主耳邊小聲叮咛,讓她不要再哭。但永康公主本就是小孩子脾氣,仗着母妃寵愛任性慣了,她早已打定主意今天要大鬧一場,豈肯就此罷休?
“本公主偏要哭!皇奶奶,您要爲孫兒主持公道啊!她們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孫兒明明不想嫁給牟斌,他們偏要我嫁!我要的人不是他,我不願意!”永康公主索性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一張臉淚痕交錯,反正今天她是豁出去了。
憲宗皇帝臉都綠了,霍然站起,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還像個皇家公主麽?”
“清瑤,不要再胡鬧了。”朱佑樘站起了身,隔着過道說了一句。他知道她膽大潑辣,但沒想到她這次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看周太後和憲宗皇帝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她要再這麽鬧下去,說不定明日就要被萬貴妃拿到永甯宮去關禁閉。
“我就要鬧!”永康公主見他都那麽兇,一時之間徹底急了,大聲叫着說,“我可不像太子哥哥你,我不要他們指給我的婚事!我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除了楊甯清,我誰都不嫁!”
一語驚起萬丈驚雷,朱佑樘擡了擡眉,默默聽着。
“永康公主,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邵宸妃仿佛吓了一跳,她本來在給最小的一個兒子朱佑枟喂湯,聽着永康公主莽莽撞撞的一席話,立刻将調羹放了下來,“楊少将軍的婚事,皇上已有打算了。”
“什麽打算?我不依!本公主就算今天死在這裏,也不要任你們擺布!”永康公主有些失控地尖聲大叫,看着邵宸妃漫不經心的樣子,她心裏更是生氣,抓起手邊的一個金盤,照着她們的筵席就砸了過去。
“還不快将公主拿下?”萬貴妃再也忍不住了,一臉怒色地看向萬通,“你們錦衣衛是做什麽的?”
“瑤兒,别再鬧了!”郭惠妃一眼瞥見萬通氣勢洶洶地帶着兩名侍衛走過來,立刻挺身而出,示意身邊的幾名太監把永康公主半拖半拉地架住,搶先拖着她就往殿外走。
“母妃,我不會同意的!”永康公主極不情願地掙紮着,滿臉都是淚痕,雖然有些聲嘶力竭,但神情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堅定,“父皇若要硬逼兒臣,兒臣唯有一死……”
永康公主剛被拖走,郭惠妃立刻奔到憲宗皇帝面前,不住地叩首說:“臣妾啓禀皇上,永康公主還小,隻怕是聽了哪個奴才的挑撥,才這樣失禮的。臣妾下去後會好好管教她,還望皇上和太後娘娘、貴妃姐姐不要生氣,饒她一次。”她看似誠惶誠恐,聲音顫顫巍巍,眼裏隐約有淚。
“永康公主這是失心瘋了麽?”憲宗皇帝餘怒未消,他狠狠地放了手裏的杯子在桌上,沉聲問了一句。
“是臣妾管教無方,臣妾知錯了!臣妾願領罪責,自今日起三日不得進食,終身吃齋念佛,爲永康公主今日的莽撞贖罪!”郭惠妃接連重重地磕了幾個頭,一副恐懼不已的模樣,眼淚滴在漢白玉的地闆上。
“清瑤向來乖巧,今日或許是身體不适,望父皇不要生氣。”朱佑樘在一旁也出口求情。
“大過年的,就當是個誤會,皇上不要和小孩子生氣,小心龍體。”邵宸妃抱着兒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郭惠妃,勸了一句,她本來心就不狠,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還是知道的,況且同爲人母,她知道郭惠妃的不易。
憲宗皇帝看向萬貴妃,見她眉目之間依然有些不悅,正要說話,卻聽見周太後歎息着說:“宸妃說的是,永康公主不過是個孩子,從小沒什麽心眼,這次怕是聽着别人幾句閑話就被引得偏了正道,本宮改日一定要查出是哪個多嘴的奴才從中挑撥。家和萬事興,皇上不要怪罪她吧。”
“太後,永康公主今晚鬧事,分明是沖着她的婚事來的。”萬貴妃側身說了一句,眼裏神色詭異,“此前皇上有意将她許配給錦衣衛齊千戶牟斌,不知誰走漏了風聲,公主才要抗旨悔婚。”
“她既然不願,何必強求?”周太後爲人并不糊塗,她不喜歡萬貴妃,看着郭惠妃渾身顫抖的可憐模樣,心中反而更同情她們母女,她掃了萬貴妃一眼,語氣清冷地接着說,“皇家金枝玉葉,選個合意的驸馬有何難?你們順了她的心意,也就是了。皇上要你代管六宮之事,可不是要你逼公主們造反。”
周太後一開口,萬貴妃縱然心中不忿,也隻能閉了嘴。
憲宗皇帝見狀,料想今晚要治永康公主的罪是不可能了,若是嚴懲了她,隻怕會惹得周太後不開心,好在聖旨還沒有頒下,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有議婚這回事,息事甯人算了。
他不敢呵斥萬貴妃,隻闆着一張臉,回頭對邵宸妃說:“你們可聽見了太後教誨?以後行事,不可如此莽撞,以免後患無窮!”
邵宸妃無端當了替罪羊,被憲宗皇帝罵了一頓,心中十分委屈,但礙于面子隻得隐忍了。郭惠妃見周太後出面主持公道,立刻重重地向她磕了三個頭,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皇上,臣妾身體實在不适,想先回宮休息了。”那頭萬貴妃開口跟皇帝說話,她很顯然不太高興,像一下子又老了好幾歲,臉色黑沉,眼眶凹陷。
“那朕陪你回去。”憲宗皇帝看着萬貴妃臉色,甚是着急,連忙要起身。
皇帝一說要跟着萬貴妃走,整個殿内全部安靜下來,今晚筵席還沒有開,倒先鬧了這麽一出,實在有些不成體統。
“皇上,奴才送貴妃娘娘回宮,您先陪着各位娘娘再坐一會兒?”梁芳見勢不妙,小心翼翼提了個建議。
“臣妾沒什麽大礙,皇上不必挂心,就在此多留片刻吧。”萬貴妃也跟着勸了一句,憲宗皇帝才不情不願坐了下來。
萬貴妃被梁芳扶着起身,徐徐地出了殿外。
蘇挽月看着那個垂垂老矣的女子身形,隻能無奈歎息。這樣在常人眼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明朝老太太,卻是憲宗皇帝的心頭寶,論長相,萬貴妃即便是在她最風華正茂的時候,也不過是個中人之姿,但偏偏是她,一下就被專寵了二十三年。
史載,周太後曾經很不理解地問憲宗皇帝:萬貞兒既不貌美,聲音又粗,又年老色衰,你爲什麽總是沉迷于她呢?憲宗皇帝回答說: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但我知道,隻要有她在我身邊,我就會很安心。
無論這是正史、野史還是杜撰,蘇挽月今晚所見,讓她完全相信了這件事,憲宗皇帝對萬貴妃這種忘年的愛戀,更多的是出于依賴,而不是愛情。
她想到剛才的情形,心裏不禁很佩服永康公主,她竟然能夠如此勇敢地大鬧周太後的壽筵,爲自己的幸福抗争,雖然舉止嬌蠻了一些,但這種勇氣太難能可貴了。如果不是她這麽一鬧,隻怕明天憲宗皇帝就要降旨,讓她嫁給楊甯清、永康公主嫁給牟斌。
她順勢看了朱佑樘一眼,發現他隻是凝神靜氣地坐在那裏,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