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宸妃找過你?”他終于開口了。
蘇挽月掙紮了幾下,試圖從他懷裏脫身,雖然說兩人之間有過比這更親密的舉動,但她還是非常不适應。朱佑樘仿佛知道她的意圖,用力制止了她,“别動,乖一點。”他緊緊地鉗制着她推卻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亂動。她渾身僵硬,隻覺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很燙,兩人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和身體的變化,隻覺得面紅耳赤,心髒急速跳動,已經不能跳得更快了。
“宸妃找你,是爲了冊妃之事,對不對?”他神情十分坦然,燈光下她半垂着頭,瑩白如玉的臉頰上挂着兩團醉人的紅暈,耳廓薄的幾近透明,他不由得心神一動,很想親一親那個小巧的耳垂。
“你怎麽知道?”蘇挽月側頭看了他一眼,隻一眼,立馬縮了回來,距離太近,她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的自己。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幼稚,他是最關鍵的當事人,這件事對他來說當然不是秘密。
“宮裏的事,要瞞過我太難了。”他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
她隐約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冷肅之氣,正如他所說,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皇宮裏,處處都有耳目。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安插眼線,隻有如此才能運籌帷幄,洞察一切。
“他們要圖謀之事,我早有預料。我今晚在此等你,就是要問你一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他語氣平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對蘇挽月來說,從踏出邵宸妃鳳阙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他必定會有此一問。
其一,她拒絕了邵宸妃的提議,不願意做他的側妃。
其二,她明确表示,她所喜歡的人是楊甯清。
這兩件事,按照他以往的性情,哪一件都足夠讓他勃然大怒了,她以爲他或許會生氣,但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平靜、這麽溫柔和氣地詢問,難道說,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她仔細想了一想,才開口說:“殿下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他貌似依然很和藹可親。
“我記得之前就對殿下說過,與你厮守終生之人是一個張姓女子,這件事是早已注定的,沒有人可以改變。”她擡起閃亮的雙眸,很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并不喜歡楊甯清,但我當時沒有選擇,如果我不這麽說,他們就會……逼我做殿下的側妃。”
“你倒是沒有對我撒謊。”他冷笑了一聲,語氣突然之間變得無比清冷。
“我覺得,殿下此刻應該以大局爲重。”她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想,隻好急急地說,“他們之所以這麽做,就是要逼殿下與皇上翻臉!你不可以上他們的當,更不可以對他們的要求提出任何異議,隻要熬過了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臉色冷若冰霜,就那麽一直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的心事看穿。
蘇挽月有些害怕他那種冷冷的眼神,雖然她人還在他懷中,但兩人似乎已經相隔了萬水千山。
“你要我以大局爲重,就是要我接受他們的決定,放你出宮,好成全你和楊甯清?”良久,他才迸出了一句話。
“我說過,我不是爲了楊甯清!”她忍不住辯解了一句。
“如果不是爲了他,那爲什麽要拒絕宸妃的提議?”他眼神淩厲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甘心做側妃,就算不願意我和别人在一起,可是我早已答應過你,等我登基之後,坤甯宮隻會屬于你一個人。你若是真的以大局爲重,又怎麽會在乎眼下的一點委屈?除非,你從心裏就不想讓這件事發生,我說得對不對?”
蘇挽月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她還是第一次被他用如此淩厲的口氣逼問,他看起來十分平靜,眼裏的怒火卻是一觸即發,仿佛正在熊熊燃燒的岩漿,馬上就要從火山口噴薄而出。
她用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迅速退後幾步說:“這是兩回事!我之所以拒絕宸妃,并不是爲了名分地位。我隻是希望看到殿下将來能夠君臨天下,做一個好皇帝,有一個賢惠的皇後在身邊,其他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想過!”
他靜靜地看着她,仿佛要從她的眼睛裏看透她的心。
她說完那些話,心裏竟然有一種空空落落的感覺。如果說,這些話能夠真的警醒他,讓他從此明白過來,哪怕是今天被他責罰、被他驅逐,她也不覺得後悔。
他有他命中注定的姻緣,曆史上所發生的一切,原本就是不可抗拒的。
兩人僵持良久,夜色漸漸深重。
“我們不談這件事。”朱佑樘終于輕輕開口了,“我隻問你,若是我真的娶了張家女兒,你是不是會開心一些?”
蘇挽月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我會祝福殿下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你願意麽?”他看着蘇挽月的眼睛說,那種很笃定的語氣。
蘇挽月别開頭不去看他,她沒辦法回答他的話。如果說他是在向她要一個承諾,那麽這種承諾決不是她能夠給得起的。
“我雖然心有苦衷,但并非全然被動。”朱佑樘輕聲說了句,他此刻的目光清澈而純粹,仿佛心思都敞開了一樣,“我可以選擇權宜之計,但這絕不是我最後的選擇,你若是願意陪我同甘共苦,我将來決不負你。隻要你說一句話,我便敢許你終身之盟、大明皇後之尊。”
他這些話,對于任何一位未婚的明代少女來說,無疑都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蘇挽月猶豫了一下,眼神坦蕩無邪,如同含着星光,微笑着說:“殿下的苦衷我懂,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對殿下的心意感恩戴德。我不要皇後之位,也不要殿下的關懷,所以納太子妃這件事,您根本不需要同我解釋,我早已想得很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麽?”朱佑樘意興闌珊地抿着唇,他的嘴唇很薄,看起來有點薄情。
“我心裏從來沒有過希望,自然也就不會有失望。殿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本來就與我無關。”她鎮定自若地回答他。既然沒有感情,也就無所謂在不在乎,他心裏喜歡誰、要娶誰做太子妃,都與她毫不相幹吧?
“既然如此,今日楊甯清問你是否心中有我,你爲什麽不痛快地回答他?爲什麽要遲疑不決,猶猶豫豫?”朱佑樘的語氣,像是聊聊天氣、問問時辰一般自然和坦蕩。
“我……你派人跟蹤我?”蘇挽月很驚訝,她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駁,隻能擡頭望着他,表情之中有些戒備。
他若無其事地掃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樹大招風,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危險,他們隻是爲了保護你。”
“是保護,還是監視?難道宮中有很多人會與我爲敵嗎?”她心中愕然難以理解,有些生氣地瞪着他。
“難道你還嫌這種人少了麽?”他立刻反問,還皺了皺眉。隻要看到她呆愣着不仔細想事情的時候,心中就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她心中不服氣,低聲咕哝着說:“那些不都是你故意造成的嗎?”若不是他一開始就讓所有人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怎麽會有今天的局面?
他猛然走了過來,伸手環住了她的腰,手上卻隻是輕輕用力扶在她腰際。蘇挽月很怕癢,腰上一被碰就癢得受不了,她尖叫了一聲立馬從朱佑樘懷裏跳出來,躲在一個落地青花瓷瓶後面,怎麽也不肯讓他抱了。
“别碰我!”蘇挽月站遠了一步,很嚴肅地說,“使君自有婦。殿下馬上要娶親了,還是留着心思去關照未來的太子妃吧!”
朱佑樘果然不再過來追趕她了,隻是說:“你如此緊張我和太子妃的關系麽?”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嘟着嘴辯駁。
“怕癢的人大多心軟,你可以拒絕我一次兩次,但不可能拒絕我一輩子。”他遠遠地看着她,神情冷傲又笃定地說,“所以我絕不相信,你能從我的身邊逃走。”
蘇挽月頓時無語,她驚訝于他的強詞奪理和這種不容置疑的判斷。
也許多年以後,當一切記憶都變得模糊,她依然會記得他今天對她所說過的隻言片語,記得他的微笑,他霸氣的宣告,和他時而冷漠、時而溫柔的态度,這些都會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她确實很怕癢,怕癢的人也許真的大都心軟。
但即使心再軟,她也不會讓自己放縱,去愛上一個不屬于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