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侍衛揮刀向她正面砍過來,她閃身躲過,卻不料另一名侍衛從背後偷襲,僅僅一瞬間,刀劍已然擦過她的臉頰,将她的一大縷烏黑馬尾給砍削下來,她的頭發散亂,被風一吹,遮住了半張臉。
“大膽蘇挽月,還不快束手就擒?”領頭的太監一聲令下,用眼色示意,眼中隐隐已有殺機。
那兩名侍衛會意,手下果然更不容情,每一個招式都要将她置之死地。
蘇挽月心知肚明他們是要借機殺了她,隻要一招不慎,就會立刻被他們控制。如果要說“欺人太甚”,隻怕在這個皇宮裏,早已沒有“太甚”這個底線,隻有“更甚”二字。也許是今天出門方向不對,竟然接二連三惹上了這麽一些人,實在是有夠倒黴啊!
她眼見那兩人行事狠厲,也不再猶豫,從靴筒裏取出一束“暴雨梨花針”,用盡全力向他們投擲過去。
雙方殺機已現,局面亂成一團。
突然之間,卻見一個黑色身影輕飄飄從天而降,擋住了衆人的去路,且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說:“臣楊甯清,給貴妃娘娘請安!”
楊甯清,他什麽時候來了後宮?
蘇挽月隻覺得奇怪,她擡頭看向他,見他氣定神閑地前來擋駕,似乎并不懼怕萬貴妃,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本宮道是誰,原來是楊少将軍。”萬貴妃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名侍衛停手,在軟轎上笑了笑,“今日群臣朝拜皇上,将軍見過聖駕了麽?”
“臣已叩見龍顔了,正要到後宮來拜見貴妃娘娘。”他似乎是不經意地看了看被兩名侍衛困住的蘇挽月,“這位不是毓慶宮的蘇侍衛麽?娘娘爲何将她拿下?”
“大年初一,讓娘娘出門見血,還不夠罪大惡極麽?”一直沒有說話的邵宸妃忽然開了口,她擡眼看着楊甯清,語帶提醒地說,“楊将軍既然是來見貴妃娘娘的,就請回永甯宮叙話吧;若是來見永康公主的,便請去永壽宮。其餘宮中閑事,還是莫管的好。”
楊甯清臉上依舊帶着笑,卻搖了搖頭說:“臣不以爲這是閑事。正如娘娘所說,蘇侍衛不慎沖撞貴妃娘娘,但看她臉上傷口,分明是被傷害所緻,一時情急才會在宮中行走。臣素聞貴妃娘娘一心向佛,慈悲爲懷,今日皇上尚且祭天祈福保萬民平安,娘娘又何須爲小事動怒?”
萬貴妃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楊甯清,你父親一生戎馬,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
“謝貴妃娘娘謬贊,家父在關外,也時常感念貴妃娘娘昔日提拔之恩。”楊甯清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句。
忽聽不遠處有人急促地說:“蘇挽月屬于錦衣衛,她的死活應該由錦衣衛定奪,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在诏獄裏。”
蘇挽月一聽到這個聲音,心頭立刻安定下來,但是她不禁爲他擔心,這句話對萬貴妃來說顯然是很不中聽的,難道他不怕嗎?
“臣牟斌叩見貴妃娘娘,”牟斌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清楚,“請娘娘将她交給臣來處置。”
牟斌此刻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着一臉委屈的永康公主和氣急無奈的郭惠妃。
“妹妹給姐姐請安。”郭惠妃匆忙走上前,向萬貴妃施了一禮,急急地解釋道,“今日之事全怪永康公主不好,是妹妹管教無方,姐姐若要責罰,就請責罰妹妹好了。”
郭惠妃平日不太在宮中行走,也不甚得寵,萬貴妃雖然不需要賣她面子,但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是楊甯清好言求情,還是牟斌以錦衣衛名義扣人定罪,其實都是爲了救蘇挽月脫身。楊甯清這邊礙着他父親多年的交情,牟斌又是萬通得力手下,今日若要執意帶蘇挽月回永甯宮,反而落了個“濫用私刑、不寬不容”的惡名聲,難保這些宮妃不去憲宗皇帝面前嚼舌根。
萬貴妃頓時笑了一聲,對郭惠妃說道:“今日初一,楊将軍說的對,本宮就不計較了。不過惠妃你也确實該管教一下公主,以免恃寵生嬌,無法無天。”
“妹妹謹遵姐姐教誨。”郭惠妃垂眉斂目候着萬貴妃的軟轎子過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眼見危機解除,楊甯清和牟斌二人幾乎同時沖到了蘇挽月面前,牟斌距離蘇挽月比較近一些,她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借着他的臂力讓自己站了起來。
楊甯清見狀,頓時怔了一怔,停下了腳步。
永康公主恨恨地看他一眼,跺了跺腳說:“楊甯清!你眼裏還有沒有本公主!見了我也不請安?”
“怎麽如此與朝臣說話,一點規矩都沒有了!”郭惠妃冷言訓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女兒刁蠻任性,也怪平日裏太過寵溺,今日之事都是她鬧出來了的,蘇挽月畢竟是毓慶宮的侍衛,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若是真的讓萬貴妃将蘇挽月帶到了永甯宮去用私刑,事情必定會鬧大。如果惹惱了朱佑樘,遲早要将永康公主這個罪魁禍首翻出來。這個宮裏也許可以暫時憑借地位和權勢逞三分威風,但誰能預料到未來的變數?尤其是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更是任何一方都不可以輕易得罪。
“母妃。”永康公主被郭惠妃一聲呵斥,立刻垂了頭。
“還不去給蘇侍衛賠罪?”
“什麽?給她賠罪?我做錯什麽了?”永康公主一臉驚訝看着郭惠妃,賭氣跺着腳說,“我才不要!”她不可能做這麽低三下四的事情,這麽多下人看着,若是真是賠禮道歉了,以後的臉還往哪裏放。
“還不快去?要我當着所有人的面來說你不成?”郭惠妃又說了一句,語氣十分嚴肅。
永康公主仍然站在原處,撅着嘴沒動,有些心虛地說:“我又沒做錯事。”
“你還嘴硬!”郭惠妃回頭又怒斥了她一句,她心裏實在着急,不禁回頭向蘇挽月笑了笑說,“本宮就這麽一個女兒,平日裏也舍不得調教,今日有失大體,希望你們原諒。”
永康公主見母親低聲下氣向蘇挽月說話,不禁咬了咬牙。
“惠妃娘娘,實在不敢當。”蘇挽月不是那種給幾分面子尾巴就翹天的人,既然别人主動給個台階下,也就息事甯人算了。
“若是太子日後問起,還請蘇侍衛不要怪永康公主,原諒了她年少無知才好。”郭惠妃朝蘇挽月溫婉地笑了笑。
“娘娘多慮了,太子在毓慶宮,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蘇挽月心道,就算他知道了,與他也沒什麽關系吧?
“難得蘇侍衛明事理,大家也不會傷了和氣。”郭惠妃看着其餘人等,輕聲說了一句。她這句話一語雙關,若讓在場的人誰要事後提起,也會背了個傷和氣的罪責。
“惠妃娘娘,臣帶宛嶽出宮了,就此告退。”牟斌低頭打量了蘇挽月一眼,她雖然形容有些狼狽,但依舊不卑不亢,似乎并沒有因爲被永康公主傷害和被萬貴妃的侍女侮辱而生氣。
她的左邊臉頰上挂着幾絲血漬,頭發也散亂在額前,常人看來必定是猙獰可怖,但配上她水靈又純淨的眼睛和潔白如玉的肌膚,反而覺得像是一幅山水畫中可以點綴的丹朱風景。
“去吧。”郭惠妃微微點頭。
牟斌帶着蘇挽月就走,蘇挽月隐約聽見身後有輕微的笑聲,回頭一看,發現竟然是那位刁蠻公主,正拉着楊甯清的胳膊,要他跟自己回永壽宮,而郭惠妃仿佛對女兒的蠻橫視若無睹,早已袅袅婷婷地離開了,任由他們二人在宮門處拉拉扯扯。
楊甯清背對着他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他的身形姿态似乎是不太情願,卻不得不跟着永康公主回去。
蘇挽月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澀澀的,果然有父母親在身邊最好,就算惹了天大的事,也有他們去操心打點。
“你怎麽了?傷口疼嗎?”牟斌發現了她的異樣神情,忍不住停下腳步,低頭來看她的臉。
“不疼,沒事的。”她怕他擔心,擡頭朝他凝眸一笑。
“等我來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耽誤太久不好。”他沒有急着帶她往神武門去,而是拉着她,在附近一處非常偏僻的回廊坐下,從衣袖内取出一塊潔白的絲帕,又取出一個裝着藥酒的小玉瓶,沾濕了絲帕,湊近了她的臉頰,一點一滴認真地替她拂拭着那些細微的傷口。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了頭,有經驗的錦衣衛随身都會帶有各種應急藥品,牟斌身上自然不缺這些東西。
“這藥酒系天山雪蓮精煉而成,隻要處理及時,一定不會留疤。你不用怕。”牟斌溫柔地替她擦着臉,諄諄叮囑。
“我才不怕呢。”蘇挽月的心情早已從剛才的陰影中脫離出來,頑皮地說着。因爲她仰頭嬌笑,牟斌握着絲帕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她立刻叫了一聲說“哇”,他吓了一跳,驚問道:“怎樣?弄傷你了嗎?”
蘇挽月微笑伸着頭說:“你這麽細心,當然沒有!”
牟斌這才松了一口氣,将帶血的絲帕卷成一團放入靴筒内,他忽然覺得左肩一沉,卻見她頑皮地将下巴擱置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說:“就算真的臉上留幾條疤也不要緊,隻要你不嫌棄我醜就好!其他人怎麽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他耳邊聽着她的細語,心頭不覺又是一陣悸動,卻盡量凝固着聲音說:“你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蘇挽月點了點頭,閉着眼睛說:“當然是真話。”
她話音未落,隻聽見不遠處有一個清冷的聲音說:“光天化日之下,錦衣衛竟然如此放肆,視宮規如無物麽?”
蘇挽月聽到那一縷清清涼涼的聲音,隻覺得頭頂似是忽然響起一道驚雷,立刻睜開了眼睛。
隻見一叢疏林之後,有一人白衣勝雪,神情落寞如遠方孤雁,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已立了千年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