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後,京城中各部各司四品以上官員們依次排好序列,進宮向憲宗皇帝和皇太子拜年。金水橋外車馬轎子川流不息,但倒了神武門前都要步行,雖然人頭攢動,卻是井然有序,鴉雀無聲,絲毫不亂。
蘇挽月跟着牟斌來到神武門前,隻見其他官員都神色莊重地排隊,等待入宮觐見,就按着他們的順序站在後面。按錦衣衛的官職,牟斌是五品千戶,她是六品皇宮大内侍衛,還沒有資格直接面聖,她左顧右盼看了一下,竟然發現旁邊的隊列裏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楊甯清。
楊甯清同時也看見了她,因爲不便交談,他隻是朝着她笑了笑。
蘇挽月暗自做了一個鬼臉示意,這幾天她很是感激楊甯清,他送來的白狐裘實在幫了她的大忙,讓她在這樣的天氣裏也不至于挨冷受凍。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牟斌和蘇挽月順利進入後宮,出現在郭惠妃的永壽宮門外。
牟斌看了她一眼,叮囑說:“惠妃娘娘爲人和藹可親,你什麽話都不用說,跟着我即可。”
蘇挽月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側,一起走進永壽宮。
永壽宮庭院寬闊,從宮門到正殿還有一段距離。甬道那頭,永康公主伸手抱着一隻波斯貓,肩披一件白色狐裘一路開心地跑出來,她絲毫不顧天上還下着雪,嬌笑着大步繞過荷花池,将手裏提着的一串鞭炮向身後扔過去。
後面幾名永壽宮的侍女被鞭炮聲吓得四處閃躲,隻有一個膽大的侍女提着裙角一路追着她,大聲喊着“公主慢點”,但根本沒有被聽進去,永康公主笑得更大聲了,臉上被凍得微微有些發紅。
蘇挽月與牟斌二人走到附近,差點被永康公主撞到。
牟斌立刻走過去,伸手在水池邊攔截住了她,正色說道:“天冷路滑,不要再跑了!”
永康公主笑嘻嘻地擡起了頭,看着他說:“你是來給我母妃拜年的麽?昨天太子哥哥給我送了許多新鮮花樣的鞭炮來,昨晚睡得早,今天不趁機玩玩豈不可惜?你們……”她視線轉移到牟斌身旁的蘇挽月,忽然住口不說話了。
蘇挽月按照宮廷禮儀,行了個禮說:“臣蘇挽月,給公主殿下請安。”
永康公主滿腹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幾眼,忽然皺了皺眉,劈頭就問:“你身上的狐裘,是哪裏來的?怎麽與本公主的一模一樣?”
蘇挽月這才注意到,永康公主身上的白狐裘,果然和自己穿的那一件十分相似。即使放在現代,女孩子之間“撞衫”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更何況是與這個心高氣傲的刁蠻公主撞衫?
她發覺永康公主不太高興,靈機一動說:“這幾天太冷,狐裘是我找杏花樓的姐姐們借的。”
“你騙誰啊?”永康公主一點也不糊塗,她盯着蘇挽月的狐裘,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狐裘,“母妃告訴我說,這種狐狸是關外一種特别品種,毛長約三寸,很難捕殺,關内極其稀有。我不信那些杏花樓的歌姬們有這麽大面子,能得到關外的貢品?”
牟斌看了看蘇挽月,問永康公主說:“既然這麽稀有,公主的狐裘從何而來?”
永康公主微仰着頭,擡了擡下巴,眼裏帶着開心的神色說:“是顯武将軍送我的!他從關外來,自然要帶禮物給我啦!”
“顯武将軍?楊甯清麽?”牟斌認識楊甯清的父親,老威武将軍楊時沖,楊氏家族世代從軍,楊時沖爲人耿直清廉,大部分時間都駐守在關外,他此前聽說過楊甯清少年英雄,但與他本人并沒有什麽交情。
永康公主點了點頭,瞪着眼睛指了一指蘇挽月說:“楊甯清說,他在關外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兩件特制白狐裘,他送我一件,自己留一件。我這件京城中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她穿的不是赝品的話,那就是楊甯清在騙我了!”
蘇挽月一聽,忙說:“我這件肯定是赝品!”
永康公主看了看她,昂起的下巴又收了回去,将信将疑地說:“是麽?爲什麽跟我的看似一樣?”
蘇挽月擔心這個公主找自己晦氣,立刻就說:“微臣的狐裘一絲雜色都沒有,公主見過全身無一根雜毛的白狐狸嗎?”
牟斌會意,在一旁幫腔說:“依我看,這兩件狐裘差别極大。關外雖然有好皮毛,但江南也多能工巧匠,未必不能将普通皮毛拼接成類似的狐裘。大過年的,公主何必自尋煩惱?不如玩點别的去吧!”
永康公主被他們倆一唱一和弄得不知所措,隻得哼了一聲說:“算了。本公主不與你計較。”
蘇挽月見她側身離開,這才松了一口氣。早知道這件衣服會惹得永康公主這麽不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穿着它進宮來。
永康公主本來一團高興,雖然牟斌和蘇挽月堅持說她那件不是真品,她表面被說服了,但仔細想來還是覺得不對勁,她心情郁悶,忍不住用鹿皮小靴子使勁地踢了一下水池旁的冰塊。
其實,當時這件白狐裘并不是楊甯清主動送給她的,而是她年前去将軍府找他玩的時候,看到他在清點從關外帶來的東西,硬找他要來的。
“公主,這水池旁邊,您小心些。”那名膽大侍女在後頭上氣不接下氣跑了過來,到了跟前,站直了不敢大聲喘氣。夏天的時候,永康公主就是在荷花池邊打鬧,掉了進去,被撈起來後大病了一場,郭惠妃還爲此罰了她一個月的俸祿。
“你當本公主那麽好騙?池子冬天都結冰了,掉進去也不會淹死!”永康公主沒好氣地嗆了侍女一句。
那侍女不敢回嘴,低着頭說:“惠妃娘娘說,公主午時才起,還沒有給貴妃娘娘拜年,請公主速去。”
“一定要去麽?”永康公主不想去見萬貴妃。雖然她表面對他們這些皇子皇女很和藹,但對他們的管束也十分嚴厲,平時她因爲頑皮,沒少被萬貴妃教訓。
“公主,是惠妃娘娘的旨意。”那侍女不敢強迫她,隻是将郭惠妃的話重複了一遍。
“那就走吧。”永康公主極不情願地噘着嘴,将懷裏的波斯貓丢到侍女的懷裏。
永甯宮内外,擠滿了前來拜年問候的皇子公主、皇親國戚。
後宮妃嫔們如郭惠妃、邵宸妃一早就來拜見過了,邵宸妃還留在永甯宮内用了午膳,此刻正陪着萬貴妃說笑話解悶。
永康公主走進殿門,跪地道了一聲:“兒臣給貴妃娘娘拜年,祝娘娘萬福金安,福壽綿長。”
萬貴妃揚了揚手,示意她站起,緊接着就說:“你一早在做什麽?”
“回娘娘,兒臣……昨日除夕守歲太晚,一時不慎,睡着了。”永康公主支支吾吾地說。
“今日大年初一,永壽宮侍女們難道都沒有叫你起身麽?惠妃平日是怎麽教你的?你是金枝玉葉,言行舉止自當注意,日上三竿才起身梳洗,哪有一點皇家公主的樣子?”萬貴妃毫不客氣地訓斥起來,她訓起人來的時候,又嚴厲又不講情面,皇子公主個個都怕她。
永康公主被她一頓罵,悻悻地低着頭站在一旁,也不敢坐下來。
“姐姐消消氣,永康公主還是小孩子心性,交給惠妃姐姐教導便是,姐姐何必這麽當真呢?”邵宸妃見萬貴妃柳眉含怒,怕她翻臉生氣,連忙站了起來,柔聲勸解。
“身爲大明公主,如此憊懶疏狂,不知道惠妃平日裏是怎麽教她的?”萬貴妃收斂了一下語氣,揉着太陽穴說,“本宮受皇上所托管理六宮事務,明裏暗裏不知道擔了多少心,隻怕人家還不感激。”
邵宸妃忙道:“姐姐說哪裏話,這些皇子公主,長大之後一定會記得娘娘的訓導之恩。永康公主,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