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天氣很冷,連墨都有些凍住了,寫字的時候不是太順暢,她皺了皺眉,放了筆,挽了袖子又開始細細磨墨。
“既然來了,站在門口一直不進來麽?”她擡眼望了下房門,聲音很輕,但在四下寂靜的時候聽着很是突兀。
她像是自顧自說着,複而低下頭接着研墨。
話音剛落,房門被輕輕推開,身形俊挺的牟斌肩披一件玄色羽緞裘衣,他輕輕地走進來,身後帶了一陣寒風。
“牟大人,怎麽有空來我這?”她擡眼笑了下,那是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妩媚勾人。
“你怎麽知道是我?”牟斌反手關了房門,問了她一句。
雪若芊勾了嘴角淺笑了聲,似乎覺得他這一問實屬多餘,“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就算閉着眼睛,也知道你心裏想什麽。”
“是麽?”牟斌挑着眉,這麽多年來他對雪若芊所謂“通天遁地”的本事還是持保留态度,總覺得那些五行八卦算出來的東西,碰巧的成分太多,“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心裏想什麽?”
雪若芊笑意更濃了,她眼睛黑白不是很分明,看人的時候總是朦胧流轉,形似桃花,媚态畢現。
“你心裏從來隻想着一個人,還需要我猜麽?你對我,可從來都沒這麽用心過。”她笑了笑,貌似嬌嗔地說了一句,語氣之中仿佛帶着說不出的醋意。
“你少拿我開玩笑,我豈會不知道你?”他微微揚起頭,“說過多少次了,你的美人計,别用在我身上。”
他太了解她了,雪若芊雖然隻是小小一個欽天監,品低言輕,隻是從七品,但她向來可以辦到很多朝中一品大員都無法做到的事,不僅僅憑她師父教她的本事,也憑她那一雙桃花眼。若不是她刻意閉門謝客,京城之中不知會有多少名門公子、權貴大臣會慕名而來。
“哼,你深夜來訪,莫非就是故意讓我不舒服麽?”她撇了下嘴,卻也不在意,重新坐在了書桌前拿起筆。
她的臉色在半明半晦的燭光裏,幾近要被融化。牟斌走近她身邊,見她在紙上寫的是“日短星昂,以正仲冬,白虎七宿中的昂宿突生異象,天讒之星作祟。”
雪若芊的字不像一般女子的清秀娟麗,反而龍飛鳳舞,行雲流水毫不拘束,宣紙上的墨迹很快渲染開來。
“你要的問的事,我已經寫給你了。”她停下了筆,瞟了他一眼。
牟斌過去扯了那張墨迹未幹的宣紙,定睛看完,然後問道:“仲冬是上個月,那天讒之星講誰?此事可有轉機?”仲是每一季的第二個月,仲冬指的是農曆十一月,毫無疑問,雪若芊筆下所指正是廢儲之事。
“我隻是一名小小欽天監,宮裏的事,我哪有你知道的清楚?”雪若芊仿佛沒聽見他的問題,隻是苦皺了柳葉眉,發出一聲哀歎。
牟斌從懷裏拿了幾張銀票遞過去,說道:“真不明白你,存那麽多私房錢幹什麽?”
雪若芊從小到大都是這種性格,雖說不上見錢眼開,但絕對是愛财如命,這些年來,整個京城的豪商巨賈幾乎都來遞拜帖找她觀過星算過卦,也不知道她究竟攢了多少錢。
“我每月俸銀二十兩,不夠胭脂錢。”她望了一眼牟斌,看着銀票笑了笑,很小心地放進衣袖裏,“錢是好東西,有它便有绫羅綢緞錦衣玉食,這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是少數。”
牟斌面色凝重:“說正事吧。”
“明年二月二,太陽西下,東方蒼龍星宿回歸,自見分曉。”雪若芊看着牟斌的神色,神秘地笑了笑,吐了幾句話出來。
“是吉是兇?”牟斌站着沒動,将懷裏剩下的銀票全遞到了雪若芊面前。
“金豆開花,龍王升天,興雲布雨,五谷豐登。若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吉兇來界定,又豈會有那麽多紛争?”雪若芊很淡然地甩了甩衣袖上沾的餘墨,“很多人來找我占星斷卦,我都撿他們想說的聽,事實或真相往往殘酷,沒必要知道太早,或許我跟他們說了,人家也不見得相信。”
牟斌皺了皺眉:“我隻要聽真話。”
他和雪若芊相識多年,但最受不了的,莫過于她顧左右而言他的習慣,不管準還是不準,她總該說點讓人聽得懂的話吧!
“如果我說,你日後會死在錦衣衛诏獄之中,你會相信麽?”雪若芊挑了眼角看着那個滿臉正氣的人,又哀歎了一聲,“結局是無法改變的。你早些知道,亦隻是平添煩惱。”
“我從來不信。”牟斌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聲,“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若芊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牟斌,玉手扣着書桌,一下一下敲着最簡單的韻律:“你是爲自己問前程,還是爲别人?我不想騙你,但我也不能洩露天機,你是聰明人,何苦要我說出來?”
“我明白。”他應了一句,眼神變得溫和起來,輕聲說,“明晚便是除夕,再替我求一個平安符吧。”
“又是送給她的?”雪若芊笑了笑,細長的眼睛像是藏了許多的故事,細細碎碎淹沒在眼角的柔光裏。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他并不直接作答。
她起身給他去拿天壇上的平安符,交到他手裏,卻又歎息了一聲說:“她是個很奇特的人……隻怕與你有緣無分。”
“我說過我不相信。”牟斌的眼底閃過一絲犀利的光,“你自己呢?何不爲自己打算?”
“師父臨終之時,給我訂了兩條規矩,一條是留在觀星樓安安分分做名欽天監,另一條是永遠不許蔔算自己的命運。”雪若芊擡頭,看着已經站在門邊的牟斌。
她說完這句話,複而垂下頭去,額前的長發垂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牟斌側頭想了一下,終于什麽也沒問,走了出去。
蘇挽月苦等了一整天,都沒有看到牟斌的人影,她忍不住從杏花樓後門走出來,沿着街道向外張望。
天色已經全黑了,遠遠聽着更夫敲着梆子,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也照不了腳下的路。甬道中間的積雪本來被掃開了一條道,隻是可能剛剛這一會又下雪了,薄薄的積了一層,還沒來得及等早上的管事過來打掃,地上有些滑。
晚上起了霧,牟斌不懼黑,隻是些微不适地上的濕滑,走得有些緩。
“是牟大哥嗎?”他隐隐聽着前面有人在說話,隔着十來丈的距離,那股柔柔弱弱的聲音像是仍然纏繞在耳邊,剛好能聽清楚,像是蘇挽月的聲音。
“宛嶽?”牟斌加快腳步,又走了七八步,隐約看着有人立在大雪裏,嬌小清瘦的身影,幾乎可以隐沒在黑夜裏,果然是蘇挽月,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狐裘,雪花飄落了滿頭。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他看到她凍得通紅的臉頰和蒼白的小臉,頓時有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