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天一大早,顯武将軍府遣人送過來給蘇侍衛的。”明珠巧笑倩兮地輕聲說了句。
蘇挽月有些錯愕,楊甯清跟她照說沒什麽交情,怎麽也送她節禮呢?她順手拆了包袱,隻見最上面的是一大包茶葉,還未開封就能嗅到清冽的香氣;下面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狐裘,潔白如雪,幾乎沒有一絲雜色。
明珠是見過大場面的侍女,看到那件狐裘也不禁贊了一聲說:“真是好皮毛,我第一次見到。要湊齊這麽多完全沒有雜色的狐皮,不知道要獵殺多少隻關外的白狐狸呢!”
“送東西的人走了嗎?這件衣服這麽貴重,我可不能收他的。”蘇挽月被明珠一說,越發覺得收下不合适。
“送禮之人早已走了,但退回去不合适吧?”明珠小心地說,“節禮本是爲了新年讨個吉利,退回去反而折了福。蘇侍衛若是覺得禮物貴重,對方又不甚熟稔,回他一件禮物也就是了。”
蘇挽月覺得明珠的話有道理,自己琢磨着說:“我拿什麽送他好呢?”
明珠看到桌上堆着的那些東西,用手指了一指,嫣然一笑說:“這裏不是有現成的麽?将軍府不缺金銀珠寶,倒是這對五彩琉璃人偶,在京城裏都是個稀罕物件兒,關外想必更是沒有。”
蘇挽月看到那對琉璃人偶,起初覺得将朱佑樘的禮物轉贈他人不合适,但轉念一想反正他是皇太子,這種東西必定不少,就算她拿去送給楊甯清,他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也沒什麽大不了。于是另找了一塊包袱布,将那對人偶包好交給明珠說:“那勞煩姐姐,找個人幫我送去給楊将軍吧。”
明珠将琉璃人偶收好,轉身又說:“還有一件事,牟千戶大人托人帶了口信,晚間會來杏花樓,請蘇侍衛在此等候。”
牟斌,自從诏獄一别,或許是因爲錦衣衛公務繁忙,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因爲牟斌叮囑她不要亂跑,蘇挽月這一天就隻能老老實實待在杏花樓裏。
她隻覺得百無聊賴,午後她實在憋不住了,從房間走出來,順着後院裏的大樹和亭台樓閣,一路飛身上了屋檐。楊甯清送的那件白狐貂裘确實又大又暖和,她披着它,悠然坐在杏花樓的屋頂上,俯瞰着附近街道上的車馬和行人。
大雪如柳絮飛揚,京城内外風景絕佳,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正自托着腮幫四處張望,卻看見遠處屋頂上多了一個黑影,那人身形矯捷,如一片黑雲般踏雪而來,很快就到了她身邊。
蘇挽月伸手撩開白狐貂裘的前檐帽,立刻看清了他的面孔,正是那少年将軍楊甯清。他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力量和光芒,縱使黑衣也掩不住他卓爾不群的英姿,英俊無匹的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來,棱角分明線條,銳利深邃目光,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
“蘇姑娘好興緻。”楊甯清走到跟前,好像這屋頂是他家的客廳一樣,毫不客氣地在她身邊坐下。
“謝謝将軍的禮物,這件貂裘很好穿。”她見他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乘機道了一聲謝。
“是我該謝謝你的禮物才對。五彩琉璃非我朝所産,多爲西洋貢品,蘇姑娘贈我如此珍貴的琉璃,實在愧不敢當。”
她忍不住笑了:“你拿我當好朋友,送我節禮,我們互通有無,豈不是很好?”琉璃就是玻璃,在明朝或許珍貴,但對現代人來說,真的算不了什麽。
楊甯清看着她,俊臉有一絲猶豫之色,說:“其實我送你禮物實屬冒昧。前幾次見面之後,我都覺得你像我小妹,所以沒有對你見外。”
“你妹妹像我?她在京城嗎?”她很好奇竟然還有人長得像她?
“不在京城,在一個很遠的地方。”他似乎刻意回避着這個問題,“你們隻是形貌略有相似而已,但你比她聰明太多。”
她确實不像他的妹妹,雖然她的瓜子臉,尖下巴,有明朝柔弱少女的那種溫婉秀美之氣,卻又隐隐多了一層灑脫爽朗,讓人覺得她的溫婉柔順并非骨子裏的本性,卻又自然地可愛。
“正如我對你的感覺,其實……也不是兄妹之情。”楊甯清這句話像是沒說完,也像是講明白了,他毫不顧忌地對她直言,心事已溢于言表。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啊。”她還沒有聽懂。
“我很喜歡你。”緊接着,楊甯清竟然又說了一句。他雖然在笑,神情看似有些不羁,眼神卻是認真的。
“你說什麽?”蘇挽月瞪大了眼睛,她不會是聽錯了吧?
“有些人見千百次,還是不起一絲漣漪;有些人隻需見一次,即使面似平湖,也已心有驚雷。”楊甯清灑脫地笑笑,一點不介懷她面色尴尬。他心中可以藏得住許多大事,但對于感情,他并不想默默放在心裏。
“這……”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們好像才見過幾次面而已,照他的說法,好像這時間已經足夠讓他能夠表白了。
“我說出來,并不是想強人所難,隻是想告訴蘇姑娘而已。”楊甯清一副很坦然的模樣,“我若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心意,無論得到什麽樣的答複都好,但我絕對不會跟她捉迷藏,更不會耍心機、玩手段。”
蘇挽月看着他的笑,心頭不禁想起了另一個人。
感情這回事,确實應該如楊甯清所說的那樣,簡單、透徹就好,不要那麽複雜,也不要那麽辛苦。
楊甯清爲人光明磊落,性情直爽,她心裏并不讨厭他,甚至對他有一種引爲知己的好感,但他表白得太早了,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一段和古代人的感情,現在無論時機和心境,都不是時候。
“我知道,感情之事勉強不得。”他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安慰她說,“蘇姑娘不必有任何壓力。”
蘇挽月心中暗暗佩服他坦言直率,擡起頭來說:“将軍是個很好的人,以後無論娶了哪個姑娘,肯定都是一段錦繡良緣。但是将軍的心意,我眼下可不能接受。我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們不談這件事好不好?”
“哈哈,你真是小看我了。”楊甯清依然在笑,“無論如何,我當然都交定了你這個朋友!那我們就說點别的,我帶了美酒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喝一杯?”
蘇挽月見他釋懷,心情也放松下來,笑着說:“明日是除夕,我酒量不好,就舍命陪君子吧!”
大雪依舊紛紛揚揚,落在屋頂上,他們兩人對酌良久,直到暮霭微升,楊甯清才收起他的酒壺酒杯,照着原路離去。
蘇挽月凝望着他矯健的黑色身影,不覺微微一笑。她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說“喜歡”二字,雖然她當面拒絕了他,但是他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态度。
楊甯清爲人懂得分寸,懂得進退,既不委屈自己,也不強迫他人,堪爲堂堂君子。
如果他不是一個古代将軍,而是一個現代男生的話,她想,自己也一定會和他成爲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