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依然下個不停,蘇挽月清晨醒來,就聽見附近街道民宅裏傳來一陣又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想必是合家團聚在吃團年飯。她睜了眼睛看了看沙漏,才五更時分,便又抱着被子躺了下來。
不知道爲什麽,她功夫越練越好,睡眠質量卻越來越差,周圍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将她驚醒,而且再也睡不着了。
北京的冬天實在太冷了,屋子裏的炭火漸漸微弱,她索性起身,披着衣服下床,拿鉗子把火挑旺了些,而後把手擱在火盆一尺遠的地方烤火。她低着頭,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去北方外婆家過新年,一家人圍着爐火烤土豆、歡聲笑語的情景,心裏忽然有些難過。
這個除夕之夜,她沒有父母家人陪在身邊,隻能孤獨地留在杏花樓,跟花似堇她們一起度過了。
門外響起兩聲輕叩,蘇挽月聽到這種奇特的叩門聲,不禁高興地奔了過去,那是她和雲天約定的暗号。
她伸手打開門,果然看到一身雪花的雲天,他手裏提着一個食盒,懷裏抱着兩個包裹,站在門口。
“你起得還真早。”他擡頭看着她,閃身走了進來,“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想不想要節禮?”
明朝所說的“節禮”,意義等同于現代的新年禮物,通常是上司賜給下屬、主人賞給奴仆、長輩送給晚輩的東西,以示親厚犒賞之意。
“師傅有禮物給我嗎?”她原本有些沮喪的心情頓時明朗了起來,微笑着探頭看他手裏的包裹。
“不止我的,還有太子殿下的。”雲天說着,将手裏的東西一一放在桌案上,“食盒裏是宮中最好吃的糕點,備着除夕之夜用的,殿下都有賜賞;這個包也是殿下賜給你的。旁邊這個包裹,是我送你的。”
蘇挽月第一個打開了食盒,頓時瞪大了眼睛:“哇!好多好吃的!”
雲天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哪有你這樣的人,完全分不清主次。你不想看看殿下賜賞給你的是何物麽?”
蘇挽月頑皮地搖了搖頭說:“大不了是些金銀珠寶之類,我又用不着!倒是師傅你,一定會送我一些又實用又好玩的東西吧?”
雲天微笑說道:“我的東西可不敢同殿下比。你打開看看吧。”
蘇挽月滿心歡喜地打開雲天的包裹,隻見裏面包着一個木制錦盒。打開一看,裏面是一隻玲珑纖細的金絲手镯,她開始不禁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雲天絕不會送一件普通首飾給她,立刻将那個手镯拿了起來,仔細端詳。
這隻镯子看來很普通,與杏花樓普通歌姬們手上戴的銀镯類似,惟一特别的是那些金絲花紋,隐隐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她順着那些紋路,慢慢找到鳳凰的眼睛位置,竟然發現了一顆極其細小的紅色寶石,寶石微微凸起,隻有一粒米大小,而鳳凰的金翅周圍,分布着一些細小的孔洞,直徑還不到一毫米,很顯然是一隻做工精妙的暗器。
如果她沒有猜錯,那顆紅色小寶石,應該就是啓動金絲镯的機關所在。
她正要去按那個寶石機關,卻聽見雲天阻止說:“不要亂動,這隻七巧金絲镯裏面隻有三支毒針,每支毒針僅可用一次,切勿浪費。”
蘇挽月如獲至寶一般将金絲镯戴上手腕,心中暗自歎服它的精巧,她實在太喜歡這個隐蔽性極高的手镯了,如果不是因爲雲天告誡她,這隻金絲镯隻能使用三次,不能随随便便浪費資源,她一定要按下那個紅寶石,試試它的功效不可。
她左看右看,眉開眼笑地說:“這個禮物真好,謝謝師傅!”
雲天提醒她說:“看看殿下送你的東西吧。”
蘇挽月打開朱佑樘賜賞的那個包裹,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一些貴重的金珠玉器,如珊瑚項鏈、玳瑁玉梳、祖母綠項圈等等,從頭到腳的首飾全有,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裏面竟然還有一個精緻的琉璃盒子,透過隐約的花紋,可以看到裏面有一對彩色的人偶。她打開了琉璃盒,發現那對人偶竟然是五彩琉璃所制,神情姿态與之前朱佑樘從她這裏拿走的那一對泥偶幾乎一模一樣,盒子裏還有一張泛着墨香的紙箋,上面的字迹既清秀又飄逸,應該是他親筆所寫:“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這句詩本系《詩經·衛風》裏的一篇,原文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蘇挽月看着那對五彩琉璃人偶,心中默默地念着這句詩,心中不禁有些迷惘。朱佑樘遣人送來這對人偶,應該是爲償還此前拿走她那對泥偶的人情,他隻寫了上半句詩,意圖很明顯地向她表達了“永以爲好”。那麽他想告訴她什麽呢?是說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可以做好朋友嗎?
雲天見她拿着人偶出神,在旁說道:“殿下的禮物,果然比我的精緻百倍,隻是不知道你心裏如何想?”
蘇挽月知道他話中有話,故作糊塗說:“這對人偶很漂亮啊。”
雲天搖頭道:“我說的不是人偶。自從你出宮至今,殿下一直郁郁寡歡,我跟随他多年,豈會不知道他的心事?你對他的心意斷然回絕,你是痛快了,他卻未必能夠釋懷。他身爲皇子,不惜屈尊降貴來到我家,隻爲見你一面,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麽?”
她蓦然擡頭,說:“你說他上次是爲了我才出宮的?”
“以他的權力和智謀,想得到天下任何女子都非難事。這一次他将感情隐忍于心,甯願自己承受痛苦亦不願意勉強你,卻在我意料之外。”雲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此前我一直勸你安守主仆本分,怕将來你無法抽身,如今我恐怕要收回那些話了。”
她聽着他語重心長的話,仰頭微微一笑,說:“我早已和他說清楚了,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雲天歎了口氣,說:“怕隻怕這件事沒那麽輕易了結。有時候對于一個男人來說,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去得到,我擔心殿下對你,便是如此。”
蘇挽月仔細回想了一下,曆史記載明孝宗朱佑樘此生隻有一個皇後,對她十分鍾情專一,宮中從來沒有冊立過其他妃嫔,算是個不錯的丈夫。他們成親的時間似乎就是在成化二十二年前後,那個被後人稱爲“曆史上最幸福皇後”的張姓女子才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侶。
她想到這個,立刻微笑着說:“他一定不會。他此生會愛上一個人,但絕對不是我。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夠放下這個心結的!”
雲天不再多言,隻說:“希望如你所願吧,我要回宮複命去了。你有話對殿下說麽?”
蘇挽月仔細想了想,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下說:“請告訴他,相比别的禮物,我更喜歡宮裏賞賜的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