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彎腰捧起了一個大雪球,用力地扔出去老遠,頑皮地笑着說:“我爲什麽要擔心?誰敢胡說八道,我就用雪球打他們!”
朱佑樘淡淡一笑,說道:“殺人有何難?但你就算殺了他們,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我不相信朝臣和皇親之中沒有一個明白人。而且對殿下來說,這次事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殿下正好可以看清楚哪些人是牆頭草,哪些人是真心在維護你。”
他聞言沉默不語,過了好半天,才看着她的眼睛說:“若是你知道有人并非真心待你,你又如何?”
她沒想到他又扯到自己頭上來,看他的眼神内情緒複雜,簡直五味雜陳,她略微想了想,硬着頭皮說:“就算真的是這樣,也請殿下不要怪他們吧。”
雪越下越大,他們往回走的時候,肩膀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層。
“殿下,有件事跟您說,”蘇挽月看到懷恩的馬車出宮而去,終于還是開口說了出來,“我的手傷已經好了,可以回錦衣衛去了麽?”
“你要走就走吧。”他竟然不再挽留,很爽快地答應了。
蘇挽月見他允許,雖然覺得這時候離開他有點不太厚道,但長期留在宮中也不是辦法,她确實不喜歡這個是非之地。
“聽說,你在宮外的時候結識了顯武将軍楊甯清,與他一見如故?”朱佑樘貌似毫不在意地問。
他轉身往回走,靴子在雪地裏踩得沙沙作響,身上那件白色的披風比天上下來的雪還要白,頭上束着綠精石的發冠,被四條小龍交相環繞着坎在中間,神情依然高貴清雅。
蘇挽月跟在他身側,刻意與他保持着一點距離,她雖然驚訝他對她的行蹤了解得如此清楚,但她不想再跟他計較了。他喜歡派人監視她,就随他去吧,反正他和她終究不是同一類人。
“隻見過他兩次,并沒有什麽交情。”
“楊甯清文武全才,人品出衆,異日一定不會隻是個四品将軍。”朱佑樘忽然這麽一說,蘇挽月有些吃驚看着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我跟他隻是幾面之緣,他好不好與我有什麽關系?”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不喜歡他?”朱佑樘嘴角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微笑,側過頭看她,“那你喜歡什麽樣子的人?”
蘇挽月覺得,他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太妙了,她一直都苦于無法跟他說清楚,不如趁今天這個機會說個清楚明白,隻要朱佑樘不是個笨蛋,就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現在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真的要考慮,我會選擇對我一心一意的人,他不能三妻四妾,始亂終棄,更不能與任何人糾纏不清。除此之外,我不在乎他長什麽樣子,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
果然,他臉色立刻變得陰沉下來,皺了皺眉說:“倘若沒有這麽一個人呢?你當如何?”
她仰起頭看着他,很認真地說:“如果沒有這麽一個人,我甯願一個人自由舒坦地過日子,無拘無束更好。”
兩人回到毓慶宮門口,隻見雲天迎了上來。
“殿下,事情已經辦妥了。”雲天一拱手,壓低聲音說了句。
“東西呢?”朱佑樘面上沒什麽表情,他從廣袖裏伸出手來,白皙修長的一雙手,不似男人的粗糙,也不似女子的柔弱,指節漂亮秀氣裏自有韌勁,精緻得像被能工巧匠雕琢了許多年。
雲天雙手奉上一個小巧的錦盒,像是首飾盒,朱紅的絲絨包裹着。朱佑樘拿着深深看了幾眼,卻沒有打開。
“你等下帶她出宮吧,不必告訴錦衣衛那邊,萬通若是問起,就說她還是我這裏的人,不需要回鎮撫司當差,俸祿照發。”收好那個錦盒,朱佑樘冷着臉對着雲天說。
蘇挽月覺得天降喜訊,不用當差還俸祿照發!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句:“殿下所言是真的嗎?”
朱佑樘沒有搭理她,徑自轉身向毓慶宮内走過去。
臨近年關,宮中廢儲的風聲越來越緊,但遲遲沒有皇帝诏書下來證實此事,朝臣們早已分成兩派,皇室宗親們也都參與了角力。内閣首輔楊憲、學士萬安、太監梁芳等人一力主張廢儲,而以學士商珞、言官王恕爲首的一幹朝臣則堅決不肯附議廢儲的提議,一次又一次上疏苦谏。不但如此,連一向寄情聲樂山水、幾乎不問朝政、德高望重的皇叔德王朱見潾,也聯合一批王室宗親公開表示,他們集體反對此事。
太子廢或者不廢,毫無疑問地成爲成化二十一年大明朝廷内外群臣的一個高度敏感話題。
或許是因爲兩邊勢均力敵,憲宗皇帝并沒有做出最後的決策。
從宮中出來,蘇挽月又回到了杏花樓,她這次完全沒有了當差的心理壓力,整個人輕松了很多。
雲天自從上次诏獄事件之後,整個人變得更沉默了,他經常來杏花樓,但不再像以前那樣關注凝香。有時候,他會默默地坐下喝一杯酒,看她跳完一曲舞,然後默默地付賬走人;有時候,他誰都不看,獨自喝完一壺又一壺的酒,在半醉的狀态下踉跄着走出門去。
雲天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抽空會将蘇挽月叫到自己的宅院,教她練習各種暗器功夫。
他的暗器手法相當熟練,對蘇挽月的訓練方式也很嚴苛。在千軍萬馬厮殺的戰場上,暗器很難發揮作用,所以古代戰将很少有練暗器的。武林中講究的是一對一的打鬥,雙方距離很近,于是暗器就派上了用場。它們體積小,重量輕,便于攜帶,大多有尖有刃,可以擲出十幾米乃至幾十米之遠,速度快,隐蔽性強,等于常規兵刃的大幅度延伸,具有較大威力。
雲天教給蘇挽月的暗器,大緻可以分爲手擲、索擊、機射、藥噴四類,每一類中都有一個最主要的暗器作爲主打,分别是錦繡峨眉刺、美人龍須鈎、細雨梨花針、紅袖玲珑筒,這些東西名字雖然好聽,卻都是奪人性命的利器。錦繡蛾眉刺由青翠的竹條制成,尖銳鋒利無比,竹尖還塗有讓人瞬間昏迷的麻藥;美人龍須鈎是一枚帶有四個小爪子的金屬圓環,環中鑲嵌着細碎的五彩寶石,不用時可以當做裝飾品懸挂在腰間;細雨梨花針的裝置可以安放在靴子裏,觸動機關時可以發出一叢細如毛毛雨的毒針;紅袖玲珑筒其實就是小型爆彈,可以放在袖子裏。
蘇挽月開始沒有上路,吃過不少苦頭,比如說,她的右手三根指頭曾經被他發出的銀針紮中,腫得像豬蹄;左手的胳膊肘因爲用力不當,向外投擲飛镖時不幸脫了臼;還有一次因爲粗心大意,一腳踏進了他所設的暗器陷阱裏,差點就那個喂毒的大鐵夾生生夾斷了她的腳。
在這種魔鬼式訓練下,她的進步還是非常明顯的,半個月之後,她已經準确地用小石子打中杏花樓附近大樹的鳥窩,或者将一粒魚食正好丢到後花園池中金魚的嘴裏,偶爾還會将一隻甲蟲“恰好”落在某個普通舞姬的繡花鞋面上,吓得她們花容失色。
這段時間,堪稱是蘇挽月穿越到明朝以後過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宮中内外的人仿佛都将她遺忘了,她每天除了練習暗器,并沒有别的事情可做,她吃飽了睡,睡飽了逛街,回來就自由自在地往床上一躺,很是快活逍遙。
但是,她至今都不明白爲什麽凝香會知道雲天有危險,她分明感覺到凝香對雲天并不是表面那樣冷漠,但事後朱佑樘和雲天都絕口不提這件事,也不追究探詢,大家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