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也隻是個普通宮女,因爲自幼家貧,被父親賣給了杭州的鎮守太監,十六歲就已入宮,時光過的飛快,又一個十六年過去了。七年前萬貴妃要憲宗皇帝廣納妃嫔,她有幸侍奉聖駕,肚子也很争氣,連續生了三個皇子和一個公主。但可惜的是,這些小皇子們個個都年紀幼小,母親身份又卑微,所以她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的兒子能夠得到太子之位。
人的煩惱,多半是因爲比較才有的。
邵宸妃總覺得自己與惠妃、靜妃她們不同,她們生的都是公主,也從來不想帝王之位、立儲之事;她也不敢與萬貴妃比,畢竟她是極盡榮寵的貴妃,憲宗皇帝對她的倚重無人能及。
最令邵宸妃心中憤憤不平的是朱佑樘的母親紀妃,同樣是宮人出身,同樣生的是兒子,不就是因爲她的兒子年紀略長一點,就僥幸成了皇太子嗎?紀妃爲人處事,哪裏就比她強了?
邵宸妃越想就越不甘心,不甘心别人死了娘親的孩子能封王稱帝,自己的孩子頂多将來就藩做個親王;她其實也不甘心一直被萬貴妃壓在底下,十六年來都不得翻身。她以前從來不敢去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但女人争強好勝的心卻一直都有,眼看三十多歲了,年老色衰,憲宗皇帝也不再來儲秀宮了,她更是心急如焚。
萬貴妃駕臨儲秀宮,抱着暖爐在院子賞雪景,邵宸妃殷勤地陪同在側,噓寒問暖。
她看到萬貴妃目光梭巡,似乎是在看屋子裏的小皇子們,因爲被簾子遮擋了視線,隻聽得見孩子們嬉鬧的聲音。
萬貴妃似乎不經意地問:“檀兒今年幾歲了?”
邵宸妃的最小的兒子朱佑檀,今年四歲半,邵宸妃想着小兒子的可愛模樣,不由得綻放出笑容,連忙答道:“回貴妃娘娘,快五歲了。”
萬貴妃瞧着邵宸妃的表情,笑了笑說:“妹妹好福氣,有這麽懂事的孩兒。”
“都是托娘娘的福。”邵宸妃小心翼翼地恭維着,說實話,這幾個孩子可以說是支撐她在深宮裏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想看到他們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後子孫滿堂。
萬貴妃冷冷地看着邵宸妃,畢竟才三十出頭,足足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依然是風韻猶存、明豔照人,她想到自己每日照鏡時那種悲憫的無奈,不由得黯然神傷。美人遲暮本就是人世間最悲哀的事,多想有張永遠不老的臉,有副永遠光滑細膩的身子。可是自秦始皇起,長生不老這類騙局就被揭穿,人終究是要老,終究是要看着别人有你年輕時的影子,引得自己傷懷。
如今,她生存的唯一意義,便是與人鬥,而目前最大的敵人便是那個命中注定要活下來成爲她眼中釘的皇太子。
“妹妹,佑杬呢?”萬貴妃伸手撫弄了下頭上金線勾墜的發髻,側頭随口問了邵宸妃一句。
“回娘娘,四皇子還在西館師傅那裏念書呢。”邵宸妃見萬貴妃出聲,連忙答着。
“佑杬是個不錯的孩子,難怪得皇上喜愛,比許多皇兒都強。”萬貴妃心中籌謀着,這個四皇子很是勤奮,雖然隻有九歲,但他很少參與同輩玩消遣的遊戲,這種天氣還在讀書,在衆多皇子之中算是成器的了。
“妹妹不敢愧對皇上和娘娘的厚望,一直囑咐皇兒,無論寒暑都不能荒廢學業。”邵宸妃依舊垂着頭,兩眉之間稍加偏頗于眉心的位子,長着一粒朱砂痣,緩緩低頭下去的時候,很惹人憐愛。
“以四皇子的天資,做個王爺未免太委屈了他,”萬貴妃瞧了瞧邵宸妃,見她神情微動,心中頓時有數了,趁勢接着說,“你身爲人母,就算不爲了自己,也要爲四皇子将來着想才是。”
“娘娘所言雖然有理,但妹妹豈敢妄想。”邵宸妃依然低着頭恭恭敬敬,心裏自然也是明白萬貴妃的提醒。
萬貴妃輕輕擡了擡手,示意邵宸妃扶着自己,然後說:“隻要能夠說服皇上廢儲,太子之位就是四皇子的了。”
邵宸妃心領神會,忙道:“不知姐姐希望妹妹如何做?隻要妹妹做得到的,必定萬死不辭。”
萬貴妃淡淡一笑說:“要你做的事隻有一件,多多帶四皇子與皇上親近,讓皇上知道,大明朝後繼有人,并非隻有一個人堪爲太子。”
邵宸妃立刻點頭說:“妹妹謹遵姐姐教誨,以後每日都會讓皇兒去給皇上請安。”
萬貴妃剛回到永甯宮,卻見萬通一頭雪花,早已等候在宮門口,她略微皺了皺眉,走進正殿内。
“啓禀娘娘,有好消息。”萬通忙不疊地跟了進來。
“你能有什麽好消息?”萬貴妃對這個兄弟已經很是不滿了,“皇後被刺一案,遲遲沒有進展,難道你打算讓錦衣衛查一輩子?”
“娘娘,臣正爲此事而來。”萬通眼中精光閃動,向前一步壓低聲音說,“景陽宮一案,已有突破進展。臣手下曾有一名女細作,潛入京城杏花樓爲舞姬,昨晚臣命人去找她,恰好聽見一個重要消息。”
他走近萬貴妃身側,如此這般地禀報了一番。
萬貴妃神情大悅,說道:“消息可靠麽?”
萬通面帶得意之色,說:“毓慶宮侍衛雲天,對此女十分真心,隻可惜他滴水不漏,未透露任何風聲。好在那女侍衛蘇挽月爲人蠢笨,竟然親口承認她曾與雲天奉太子之命前往景陽宮辦差!娘娘想想,太子派人往景陽宮,辦的是什麽差?真相已經昭然若揭了!”
萬貴妃聞言,連眉眼之間都帶着喜色,她忍不住啐了一聲說:“這個太子,表面潔身自好,終究還是栽在女人手裏!若非他看上了這個蠢鈍如豬的妖精,将這麽重要的事委派給她,我們又豈能如此輕易就拿到他的把柄?”
她忽然想到一事,問萬通說:“這消息可是你那名舞姬親口報與你的?”
萬通搖頭道:“非也,是臣派人與她聯絡口風,恰好在房中聽見她與那蘇挽月密談。”
萬貴妃眼裏掠過一絲狠厲之色,說:“先盯着她。看她究竟心向何人。”
萬通點頭稱“是”,又道:“請娘娘示下,是否下一步臣就開始動作,将那蘇挽月和雲天一起抓進诏獄審訊,以便早日結案?”
萬貴妃略加沉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茉莉花茶,才說:“姓蘇的那個狐狸精先不要動她,這種人留着比殺了好。那個侍衛雲天遲早是個禍害,立刻下獄,不論真假都要他簽字畫押,認了此罪。”
萬通早就對雲天恨入骨髓,巴不得這一聲,立刻躬身應道:“臣馬上去辦!”
蘇挽月清晨起床,正在猜想今天錦衣衛沈彬那邊是否有人喊她前去當差,卻聽見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間雜着女子的呼喊道:“蘇侍衛可在?”
她聽見是凝香的聲音,來不及梳好頭發,立刻沖過去打開了門,見凝香钗環散亂,面如土色,不由得驚詫地問:“姐姐這是怎麽了?”
凝香完全沒有昨晚的矜持之色,她雙眸含着淚光,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你現在立刻進宮去見太子,告訴他雲天可能有危險,速去诏獄領人!一刻也不能耽誤!再晚雲天可能就沒命了!”
蘇挽月吃驚不小,急忙問道:“姐姐哪來的消息?誰要對雲大哥不利?”
凝香搖着頭說:“我不能說,也不方便離開這裏,你立刻去,其他的不要問了!”
她并不解釋,匆匆忙忙說完這些話,人似乎很是驚惶,一邊說還一邊四顧張望,然後飛快地消失在杏花樓的回廊盡頭。
蘇挽月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直覺告訴她凝香一定不會害雲天,她來不及想太多,連馬尾辮都來不及紮了,将繡春刀别在腰間,從後門馬廄裏牽出追風,以最快的速度向紫禁城皇宮方向策馬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