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在廊檐下站了片刻,隻聽見大廳之内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起初隻是小的動靜,到後面竟然越鬧越大,簡直就像要将整座大廳掀翻了一般,好像有很多客人已經被吓得從前門逃了出去。
杏花樓畢竟是花似堇的地盤,她有點擔心花似堇一個人罩不住場子,不由得向那邊走了過去。
大廳之内,果然一片狼藉。
楊甯清和他的親随軍士是其中一方,另一方看似滿場都是人的身影,其實仔細看來,卻隻有一個人。那人身穿一襲黑色錦衣,并沒有蒙面,蘇挽月看清了他的面目,發現竟然是雲天!
楊甯清這邊加入戰陣的,還有一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統領模樣的人,年紀不到三十歲,他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猶如希臘的雕塑,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顯得狂野不拘,又帶着一絲邪魅性感,一看就是個風流人物。
雙方打到不可開交,隻見一個紅色人影飛來,廣袖輕舒,她一隻水袖在空中飄旋飛舞,攔截了雲天手中發出的數枚暗器;另一隻水袖斜着伸展開去,纖纖玉手中伸出的長劍擋住了那錦衣衛手中的繡春刀;與此同時,她一聲嬌叱,揚手散出一團香軟的胭脂霧粉,逼得楊甯清等人不敢過分靠近。
本來亂成一團的戰局,花似堇一出手,便已輕松化解。
蘇挽月第一次看到她顯露真功夫,不禁暗自稱贊,看來這個所謂“暗衛營”的人武功當真是厲害,雲天已經是錦衣衛的絕頂高手了,那統領看級别至少是個千戶,亦非等閑之輩;再加上顯武将軍楊甯清和他的部下,三方合力起來,她也能頃刻化戾氣爲祥和,實在不簡單。
眼見戰局消解,花似堇收了水袖,帶着嬌美的笑容說:“各位大人,今日莫非走錯了地,看花了眼,把杏花樓當做朝廷的練兵場了麽?”
她語氣雖輕飄溫柔,卻是擲地有聲。
雲天收手站立在一旁,怒視着那錦衣衛統領,那人竟然也不怕他,冷笑一聲道:“我今日給花老闆面子,不與你計較,改日再與你過招不遲。”
花似堇擡起美豔的臉,秀眸掃了掃他,說道:“沈彬大人,你這樣也叫給我面子?”
蘇挽月聽到“沈彬”這個名字,不禁又看那人一眼,心道原來是他,果然是一副看起來不太正派的模樣,難怪當初牟斌不肯讓她留在錦衣衛署衙。
沈彬挑眉一笑,一對細長的桃花眼轉向偏廳大盆景架處站立的一名舞姬,半昂着頭說:“今日誰有錯在先,花老闆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本大人喜歡凝香,讓她陪我喝幾杯酒,有什麽不對?明明是有人仗着在宮中地位,橫刀奪愛,難道這種事也要沈某忍了不成?”
那名舞姬頭戴黑色輕紗,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苗條,一看便知是個大美人。
蘇挽月見雲天一言不發,再看看那位黑紗美人,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想必是雲天送那支金钗來杏花樓給心愛之人,卻看見沈彬跟她親熱喝酒,一時打翻了醋壇子,拉着那舞姬凝香要她走,沈彬忍無可忍之下,兩人打了起來。
卻見楊甯清輕咳了一聲,上前勸沈彬說:“表哥,不管爲什麽,先動手就是你不對啊!大家都是大明朝臣,何必爲個煙花女子傷了和氣!”
沈彬回頭看了楊甯清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然後對花似堇說:“花老闆是個明白人,我就不多說了。今日之事就此罷休,若是有人再爲此事糾結,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說完這句話,示意楊甯清跟他走人。
楊甯清回頭掃了一眼,他看見蘇挽月在人群之中,朝她笑了一笑,算是打過招呼,跟着沈彬走了出去。
花似堇命人在大廳内收拾殘局,蘇挽月眼見凝香迅速閃身向後走,雲天試圖跟着她過去,卻被花似堇攔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雲天,帶着警告之意說:“雲大人,難道還嫌今日凝香不夠丢臉麽?且退一步,海闊天空。”
雲天被她攔截,也沒有強行闖入後院,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并沒有說話,左手還刀入鞘,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蘇挽月看着他落寞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走到他身邊輕輕喊了一聲“雲大哥”。
雲天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那枚金钗,說道:“你能幫我做一件事麽?”
蘇挽月知道他的心意,很爽快地接過金钗說:“你放心,我一定親自交到她手中,請她務必收下。”
雲天苦笑了一下,說道:“是我太執著了。我若知道她鍾情的人是……今日決不會來此碰壁。”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忽然想起楊甯清的話來,就對他說:“你不要灰心,人生苦短,有很多事可以做,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我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看很多的風景,吃很多好吃的,你還可以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啊。”
雲天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這是你的想法麽?”
蘇挽月點了點頭。
雲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毫無芥蒂的神情,又歎息了一聲,說道:“你還是如此天真……我先回宮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許宮外也有很多雙眼睛在看着你。”
蘇挽月隐隐覺得他最後一句話有些奇怪,但并沒有往深處想。
夜深人靜之時,蘇挽月來到凝香的房間門口,試着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女子細碎的腳步聲,緊接着“吱呀”一聲房門開了,凝香依然蒙着黑色面紗,擡頭看見是她,遲疑地問:“你有何事?”
蘇挽月估計他們今晚那麽一鬧,她房間内不會有恩客留宿,主動要求道:“姐姐可否讓我進來說話?”
凝香似乎并不願意,猶豫了好一陣,才向後退了一步。
她立刻閃身進來,打量了一下凝香的房間,這個房間布置得十分清幽雅緻,與杏花樓的華麗風格并不相同,一側的牆壁上,還懸挂着一柄鋒利的魚腸劍,似乎不僅僅是裝飾品。
凝香親手給她斟了一杯茶,很客氣地問:“蘇侍衛深夜來訪,不知所爲何事?”
蘇挽月将那支金钗取出,雙手遞給她說:“這是雲大哥今日與我在市集逛的時候買的,是他一番心意,懇請姐姐不要拒絕。”
豈料凝香隻是淡淡掃了一眼,便道:“你口中所言雲大哥,可是毓慶宮侍衛雲天?他的心意,隻怕送錯了人,你還是拿回去吧。”
蘇挽月知道她不會輕易接受這個禮物,心中一時着急,說道:“姐姐千萬不要誤會,其實雲大哥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們之間的事情,隻是我上次偶然在後巷看到你們談話,才知道這件事。據我所知,雲大哥對姐姐确實一往情深,即使在他重傷之時也對你念念不忘,古語有雲‘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爲什麽姐姐會如此鐵石心腸,對他不屑一顧?”
凝香聞言,不禁怔了一怔,問道:“他在宮中好好的,爲何會身受重傷?”
“他是爲了保護我。”蘇挽月沒有講得太透徹,她仰着頭看着凝香,“雲大哥與我起初并不熟識,之前他還動手打過我,我們之間也算是患難交情,姐姐不必懷疑。”
凝香輕輕舒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說:“我能懷疑什麽?你說他動手打你,這件事确實奇怪,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那是因爲太子殿下命我和他一起去景陽宮辦差,當時我阻止了他,他情急之下才對我動手。”蘇挽月一心想說服凝香接受雲天的禮物,所以将自己和雲天之間友情的來龍去脈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凝香面帶黑紗,靜靜地在燈下坐了半晌,她低頭凝視着那隻金钗,眼睛裏帶着各種複雜的情緒,過了很久很久才說:“我明白。既然你受人所托,我若不收豈不是讓你爲難?你先将金钗放下,我改天自己還給他便是。”
蘇挽月聞言,頓時無比失望。
看來,她這個月老是做不成了,事實明白擺在眼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雲天這段感情當真是錯付了,如果下次看到他,一定要勸他及早回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