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牟斌并不解釋,他看着她歎了口氣,因爲天氣異常寒冷,氣溫太低瞬間變成了白色的霧。
“我們去哪裏?”蘇挽月心裏有些疑惑,她被朱佑樘送回錦衣衛,如果按照原來的職務編制,她目前的上司應該是那個沈彬,不是牟斌,爲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呢?難道他不是來接收她的?
“诏獄。”牟斌答了一句,抖落袖子上的雪珠子,領着她走進錦衣衛署衙的大門。
明朝的诏獄,并不是普通的監獄,而是屬于錦衣衛自行管轄的刑室。诏獄系由北鎮撫司署理,拷問刑訊,取旨行事,這裏的罪犯都是由大明皇帝親自下诏書定罪,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均無權過問。再說通俗一點,诏獄其實就是皇帝私設的公堂,比起朝廷傳統的三法司來,辦事順手也方便許多。
蘇挽月有些納悶,她垂着頭走路,心裏頭暗自琢磨,不知道牟斌帶她來這裏幹什麽?照她的預感來看,絕對不是好事。
诏獄門前,看守十分嚴密,這裏當值的侍衛也都不是普通的獄卒,最低官職也是錦衣衛裏的都騎校尉。那些都騎校尉見了牟斌和蘇挽月,紛紛拱手打了個招呼:“牟千戶,蘇總旗,許久不見。”
蘇挽月料想明朝的“她”在北鎮撫司裏住了多年,這裏的人想必都認得她。她笑了笑,狐假虎威地跟在牟斌身後,一起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雖然這些人曾經都是她的同僚,但畢竟她級别太低,他們頂多隻會買牟斌的帳。
兩人進了内室,蘇挽月一眼就看見一個碩大的方桌,類似現代的“老虎凳”模樣,房間内站着幾個校尉。她探頭朝裏面一看,隻見空曠的屋子裏滿滿地全是刑具,頓時吓得一頭冷汗。
不用說,明朝诏獄的刑罰是極其殘酷的,總共有十八種之多,殺人至慘,不衷古制。
“這裏的囚室……關着的是什麽人?”她小聲問牟斌。
“兩個月前,景陽宮一案相關的人。”牟斌一回話,蘇挽月心中就暗自叫苦,景陽宮一案真兇近在眼前,雖然吳皇後的傷是雲天所刺,但她也算是重要幫兇,按道理被關在這裏的人應該是他們倆才對!她好不容易從毓慶宮内脫身,哪裏不好去,偏偏跟着牟斌跑到诏獄裏來,這是不是叫自投羅網?
她故作鎮靜地看了旁邊的校尉一眼,假裝毫不知情地問:“就是皇後景陽宮那件案子嗎?”
那名校尉點了點頭。
牟斌面無表情,問校尉說:“他們招了沒有?”
“這個……”校尉面有難色,吞吞吐吐看着他。
“什麽都問不出來?還是已經沒活着的人了?”牟斌語氣帶着不悅,“萬指揮使可沒有耐心再等你們慢慢審訊!”
“千戶大人息怒,”校尉的表情很是無奈,但依舊支支吾吾地說,“兄弟們已想盡了法子,人犯跟死都沒什麽兩樣……但還是一無所獲。”
牟斌眼皮一挑,回過頭望了裏頭滿屋子的刑具,冷冷地下令說:“帶我去看看。”
校尉聞言,隻得領頭在前面帶路。
诏獄四周圍牆高達十丈,裏面十分幽深,光線極差,用“暗無天日”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即使是陽光普照的白天,必須點燃油燈才能看得見獄中的情形。
他們在高高的圍牆之内行走,蘇挽月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完全沒有她想象中的那種鬼哭狼嚎的受刑者的呻吟聲,甚至連一聲歎息都沒有。诏獄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靜感,當然更确切地說,應該是一種了無生機的、死氣沉沉的絕望感。
所有進來诏獄的人,幾乎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那名校尉帶着他們走進最靠裏面的一間牢房,壓低聲音說:“這是事發當晚,景陽宮外值守的兩名侍衛。”
蘇挽月心裏有些惶恐,那天晚上她雖然穿着宮女服飾,但難保這些侍衛不記得她的面貌,萬一他們将她指認出來,她的處境豈不是大大不妙?她擡頭看了看牆壁上昏黃的油燈,下意識地向牟斌身後躲了躲。
潮濕陰冷的牢房裏,有兩團黑乎乎的影子。其中一個仰面躺着,紋絲不動,頭發髒兮兮的夾雜着稻草;另一人側身靠裏,他似乎非常怕冷,将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一個被燒熟的蝦球。
“他們……怎麽了?”蘇挽月忍不住問。
“千戶大人上次審訊之後,一個暈死過去了,至今尚未醒來;另一個已經神智混沌,不認識人了。”那名校尉看了看牟斌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着,“他們被穿過琵琶骨,武功已全廢。”
被穿琵琶骨?
蘇挽月吓得瞪大了眼睛,她之前聽雲天說過,習武之人隻要被施過這種酷刑,一身武功就全廢掉了,即使僥幸不死,日後也隻能勉強存活,就算拎把菜刀也不見得利索,更不用提什麽恢複功力了。在她印象中,牟斌應該不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爲什麽對他的同僚下此狠手?
牟斌仍是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說道:“等他們醒來,繼續訊問。”
“人都已經成這樣了,還要繼續給他們用刑嗎?”蘇挽月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心中既愧疚又難過。如果這件事與她無關,她或許還能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保住小命要緊;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那兩名侍衛毫無關系,他們兩人分明是被無辜陷害牽連,代人受過,才落到如斯慘景。
“萬指揮使有命徹查此案,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牟斌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他揮了揮手,示意帶他們來的那名校尉退下。那名校尉很聽話地迅速離開了現場,囚室内隻剩下他們二人相對。
她側過身和他對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牟大哥,真的太殘忍了!他們并不是刺客,爲什麽要這樣對待他們?”
“你什麽時候變得同情心這麽泛濫了?”牟斌毫不在意地擡起了頭,熟悉的眉眼和輪廓依然英俊明朗,但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陰森狠絕,“還有一名景陽宮的侍女被拘捕在此,你既然來了,何不去看看?”
“我不去,我不想看了!”蘇挽月拼命搖着頭,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人間地獄。哪怕再多看一眼,她都會情緒崩潰。
“看一看對你沒有壞處,跟我過來吧。”牟斌沒有理會她的反抗,伸手握緊了她的手腕,半拖半拉地強迫她往裏面的囚室走。
裏面的牢房更黑更暗,一盞昏暗的油燈被風一吹,簡直瀕臨熄滅的邊緣,陰冷的地氣“嗖嗖”地冒上來,寒風立刻浸到人的骨子裏。
“看清楚裏面的人,你認識她嗎?之前有沒有見過她?”牟斌忽然換了一種語氣,不再是剛才那名校尉在場時那種公事公辦的态度。
景陽宮的侍女,蘇挽月當然記得。
她餘悸猶存地擡頭看,雖然看不清她的模樣,但一眼就瞥見了那人頭上的銀白發絲,俨然是個耄耋老婦!她明明記得那晚在景陽宮吳皇後寝殿之外遇見的是一名中年侍女,才不過才兩個月而已,她竟然老成了這般模樣?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她心知這名侍女所受的刑罰絕不會比前兩名侍衛的輕,有氣無力地問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