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閉着嘴沒說話。
“你看,那邊有一間綢緞莊!我還想做一套女裝呢!”蘇挽月故意逗雲天,要知道古代裁縫都是量身定做,做衣服不但要量尺寸,要選布料,連裙邊的線也要一根根選好敲定,更别提花邊裝飾了。
雲天簡直被她逼得一個頭兩個大,吼了一聲說:“我真的沒空陪你了,你走不走?”
“好吧,我不貪玩了。”蘇挽月不再跟他開玩笑了,笑嘻嘻地跟在雲天後面。
京城本就皇宗貴胄的聚集地,稍微上了品級的官員也多于牛毛,所以街上走着的,擡着的轎子,随着的仆人,也都見慣不怪。街上的人很容易就能分出誰是普通百姓,誰是達官貴人,前者垂眉順目,後者永遠趾高氣揚,心裏頭那個譜兒不是換了件精緻的衣服,就能擺得出來的。
永定門到鍾鼓樓這條路,是京城的中軸線,所有宏偉的建築都在這條線上,但兩面綿延很廣,分散着許多四合院和府邸,商鋪也是一家挨着一家,有小商小販但更多的還是大字号的商家,門面都很氣派。錦衣衛署衙就在離這條街不遠之處。
“我就送你到前面了,自己拿好你的糖葫蘆。”雲天把手上的糖葫蘆遞給蘇挽月。
蘇挽月努努嘴,接過雲天遞來的糖葫蘆,放進嘴裏。
“女孩子不要當街吃東西,太不雅觀了。”雲天站在一側,伸手把她拉到街邊僻靜處。
“吃個糖葫蘆都不行?”蘇挽月簡直想吐血,明代女子真是活得太累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所謂“三從四德”,什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什麽時候能活成自己喜歡的那個樣子呢?要她像那些古代女孩一樣循規蹈矩地做人,她可辦不到。
雲天無計可施,隻能候着她吃完糖葫蘆,忽然看見街前停了輛朱紅漆的轎子,轎門前畫着描金人物,象牙的雕飾,一派富貴氣派。前面一匹高頭大馬騎乘着一人,身穿绯色官服,官服上畫着虎豹。
他看上去很是精明幹練,端坐在馬背之上,雙眸炯炯有神注視遠方,眼神中透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神情高傲爽朗,唇角卻又帶着一絲狂放不羁的弧度,看年紀很輕,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二歲。
明朝一至四品官才能穿绯色,文官畫飛禽,武官畫走獸。一品、二品武官畫獅子,三品、四品畫虎豹。這樣算來,這個騎馬的官員最差也是個四品中騎都尉。
“那是誰?”蘇挽月腦子裏轉了一圈,問着雲天,她鮮少見到武官。自燕王朱棣靖難之役稱帝後,各藩王的軍權都被削了,其餘掌控軍權的武将要麽在外駐守邊關,要麽就是皇帝自己的親随軍。
“顯武将軍楊甯清。”雲天回了句,“他的坐騎是西域名駒,皇上賜給他的,名叫‘踏雪’。”
蘇挽月聽着,暗暗在心裏想,果然是個從四品的官員,中騎都尉,宣武将軍升授的顯武将軍。那匹馬通體漆黑,從蹄至項隻怕有八丈,全身隻有四隻馬蹄圈了一圈雪白毛發,想必是因爲這個原因,這匹馬才叫踏雪。
“轎子裏的呢?”這麽大的面子,讓顯武将軍給開路,自然不是一般人。
雲天皺了皺眉頭:“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永康公主。”
蘇挽月記得這個“永康公主”,那晚與牟斌在京城義莊,她們二人還有過一面之緣。
曆史記載永康公主是憲宗皇帝第二個女兒,系郭惠妃所出,比朱佑樘整整小八歲。永康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她昂首挺胸地下了轎後,幾乎整條街的人都在偷偷看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直視,埋着頭餘光往上瞟,隻希冀多看得一點公主尊顔。
今天的永康公主打扮俨然一副皇家天之驕女的氣派,小臉圓潤精緻,微微施了粉黛,頭上别了珠翠雲片,從發髻,到耳環,到胸針也是嬌豔非凡。她身穿着一條彩色的褶布裙子,走起路來裙裾飛揚、五彩缤紛,煞是惹眼。
她下了轎,就立刻甩開了侍女,直接走到楊甯清面前,笑着與他說話,樣子很是親昵。
“他們好像很熟悉。”蘇挽月好奇地看了看。
“當然,如果不出意外,楊将軍應該就是未來的驸馬爺了。”雲天呼了口氣,永康公主的厲害他們都有領教過,最好盡可能避開這個野蠻公主。
“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蘇挽月轉過頭來,準備與雲天告别。
街道那邊的楊甯清臉色十分尴尬,一張遠山清泉般的臉面露難色:“公主,微臣公務繁忙,改天再陪駕如何?”
永康公主卻不依不饒,死死地拽着他官服的袖子,噘着嘴說:“不行,你答應過陪我逛街的!”
“微臣何時答應過?”楊甯清已經被吵得頭疼欲裂。他是武将,上陣殺敵這種事從來不會皺一下眉頭,但要陪着姑娘家逛逛綢緞細軟首飾店,那真是難爲了他。從回京奏事開始,就被永康公主隔三差五地找理由約出來,害得他一張英氣的臉整天籠罩着一大片愁雲慘霧。
“我才不管!”永康公主自知理虧,但也蠻橫慣了。她年紀小,平常被母妃父皇寵着,宮女太監恭維着,脾氣也是越來越大。
“微臣真要去辦事了。”楊甯清快要失去耐心了。
“你說說,究竟有什麽事啊?誰敢這會兒叫你辦差,本公主廢了他!”永康公主生氣了,嬌蠻地用腳下的小鹿皮靴子踢了一下轎門,也不管會不會失了皇家禮數,她撅着嘴瞪着楊甯清,雖然她心裏隐約知道此人是拿借口搪塞自己,但就是沒辦法發作出來。
楊甯清眼光一轉,立刻發現街角有兩名身穿飛魚服的侍衛,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公主可看見了?錦衣衛都過來找微臣了,應該是宮中有事,恕微臣失陪!”
他話音剛落,立刻向雲天和蘇挽月二人這邊走過來。
“氣死我了!”永康公主腳步沒有他快,在後面氣得直跺腳,她一張秀麗的臉氣得有些紅,但也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着他走掉。
楊甯清快步走到雲舒兩人之間,一左一右搭在兩人肩上:“兩位兄台,讓我躲一躲。”
雲天反應很快,本能往旁撤了半步,全身戒備起來。他一看是楊甯清,神情立刻放松下來。蘇挽月被他猛然一拍肩膀,頓時吓了一跳,抱着一堆東西怔怔看着忽然冒出來的人。
出了東街口,後頭的侍衛牽着馬跟了過來。
“冒犯姑娘了,多有得罪!”楊甯清側頭看了下,見到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和一張秀美無俦的臉蛋,趕忙把手抽了回來。
他早有耳聞京城之中有不少優秀出色的女子進入錦衣衛署衙,還擔任重要官職,不想今日就遇見一個。
“楊将軍,不必見外。”雲天答了一句,扯着蘇挽月站到一邊。
楊甯清忍不住又看了蘇挽月一眼,随後說道:“我自小随父在關外,适才有些莽撞,請勿見怪。”
“小事一樁,你不用介意的。”蘇挽月笑了笑,不以爲意。
“你叫什麽名字?”楊甯清見她轉身要走,追問了一句,“不知你在何處當差?直屬上司是誰?”
蘇挽月不解地看了看他,他是查戶口的嗎?問這麽清楚幹什麽?
楊甯清見她一片茫然,立刻補充說:“我聽說京中錦衣衛多有能人,軍中正準備向萬指揮使借調幾個人使用,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本将軍到關外去?”
“她叫蘇挽月,是太子殿下的貼身侍衛。楊将軍若是看得起她,不妨去向太子殿下讨人。”雲天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心想這個顯武将軍楊甯清興許是在關外久了,受那邊民風渲染,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全然不懂得迂回婉轉。
楊甯清碰了一個軟釘子,自己很爽朗地笑了笑,他的鼻梁高挺,眼睛比黑夜更深邃,看上去斯文大方又不失可愛,他看着雲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太直接了,多謝兄台提醒!請教尊姓大名?”
“在下毓慶宮侍衛雲天。”
楊甯清身後的幾名兵士已追了上來,将手中牽着的“踏雪”交給他,他迅速騎上踏雪,笑着跟他們打招呼說:“在下有事,先走一步了,兩位再見。”
蘇挽月看着這個半路上冒出來的将軍遠去的背影,想起他直接而爽朗大氣的笑容,心中對他的印象竟然很好。
雲天突然向前方指了一指說:“有人已久候多時,你快過去吧,我任務完成,也該回宮了。”
蘇挽月擡頭遠眺,卻見錦衣衛署衙門口,立着一個身穿飛魚服,頭戴鬥笠的人,那面孔清俊又熟悉,兩道溫潤而嚴肅的目光正看向這裏,正是久違的牟斌。
“牟大哥!”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向他跑了過去。
雲天一聲呼哨,順手揚起馬鞭,馬匹受驚躍起,飛快地離開長街,向着紫禁城的方向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