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說:“這裏是京城義莊之一,專供停放宮人屍首。眉妃雖然是妃嫔,但死因可疑,所以此前東廠将她的屍首送到這裏來,由專人負責看護。我就是在這裏發現了一些疑點,你怎麽了?怕嗎?”
一陣陰風吹過,蘇挽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硬着頭皮說:“我不怕!”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說來也奇怪,她原本的恐懼和慌亂在碰觸到他掌心的瞬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壯着膽子裝出很有勇氣的模樣,跟着他跳下馬來,一起并肩往這所皇宮專用義莊裏面走。
守護義莊的兩名侍衛似乎認識牟斌,很識趣地向兩邊閃開。
他們徑直到了眉妃停靈之地,隻見當中放着一具棺木,棺木蓋是合攏的,四周一片靜寂,牟斌走到跟前,眉頭一簇,伸手發出一道強勁的掌風,将那個棺木蓋子震開了一半,露出裏面的眉妃遺體。
算上在翠縷宮那一次,這已經是蘇挽月第二次在眉妃死後看到她了,她倒吸一口涼氣說:“這樣驚擾已故之人,是不是不太好?”
牟斌回頭說:“你看看她的模樣就明白了。我們隻爲追查真相,并非謀害于她,她泉下有知,應能諒解。”
蘇挽月站在牟斌背後,牟斌看着她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看向棺木的方向。
此時棺木蓋已被他的掌風掀開了半邊,她忽然發現棺木後面有一個人直挺挺地跳了起來,那人的臉很白淨,舌頭卻伸得老長,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樣,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吊死鬼!
她尖叫了一聲,一頭紮進了牟斌的懷裏,指着那邊說:“你看,有鬼啊!”
牟斌順手抱着她,一邊迅速轉過身來,怒道:“是誰?敢在此地裝神弄鬼?”
忽然,隻聽見那邊爆發出一陣如銀鈴般的笑聲,聽聲音明明就是一個年輕女孩子,她笑道花枝亂顫,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這麽緊張幹什麽?你且看清楚,我到底是人還是鬼?”
牟斌聽到她的聲音,頓時說道:“原來是你!你爲何在此?”
那女孩“嗖”地一聲落了地,似乎已經從棺木那邊竄了過來,她站在他們身側不遠之處,滿不在乎地說:“你能來,我爲何不能來?我聽說你這幾天都來過好幾趟了,看來錦衣衛對東廠的事也很關心,我特地在此候着你的!”
她說話口齒伶俐,顯然是個活生生的人。
蘇挽月從牟斌懷裏将頭擡起來,才看清了說話之人的模樣,卻原來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年紀和她相仿,身穿一套短打武士服,頭上綁着兩個長長的麻花辮子,系着兩條藍色綢帶,手腕上挽着一條金絲軟鞭。看上去眉清目秀臉,眼神之間帶着傲慢與貴氣,像是個明朝武将家的千金大小姐。
女孩掃了蘇挽月一眼,語氣有點尖酸地說:“她是誰?見個死人就亂喊,錦衣衛裏什麽時候出了這種不争氣的家夥?”
蘇挽月見他說話十分刻薄,忍不住回敬說:“我看見的可不是‘死人’,明明是你故弄玄虛,還好意思說我們?而且我現在跟錦衣衛沒關系,隻是毓慶宮的侍衛。”
千金大小姐愣了一愣,似乎挺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冷笑着說:“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太子侍衛,好牛氣啊!你要是有真本事,用得着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别人那裏尋求保護?”
蘇挽月不甘示弱地說:“誰是縮頭烏龜?你有本事站這裏,讓我吓唬吓唬你,看你怕不怕!”
牟斌回頭道:“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你不要理她,跟我過來看。”
千金大小姐一直跟着他們,還撅着嘴說:“縮頭烏龜就是你!我親眼所見,怎麽樣?”
蘇挽月懶得再跟她鬥嘴,跟着牟斌一起走近眉妃的棺木,然而僅僅一眼,就讓她怔在當場。
她此刻所見的眉妃,與當日在翠縷宮中那位安詳美麗的妃子完全不同,不但失去了昔日的秀麗,整張臉都是扭曲着的,不但如此,她的身體還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姿勢,像是在憤怒地抵擋眼前的東西,手指甲紛紛折斷,端口參差不齊。
“眉妃?……我之前見過她,不是這個樣子的。”蘇挽月隐隐感覺到,這件事非比尋常,爲什麽眉妃的屍骸會變成這樣?此時距離她自殺而死還不到一個月時間,就算是自然毀壞,也不至于到這樣的地步。
牟斌用掌風将棺木蓋合上,然後才說:“我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在靈堂意外撿到了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是屬于那個人的。照常理說,他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所以我覺得奇怪。”
蘇挽月腦子靈光一閃,她回想起了當時東廠懷恩秘密遞給朱佑樘的那個字條,不由得問道:“你說的人,是不是與‘德’字有關?”
牟斌還沒有回答,那千金大小姐因爲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冷闆凳,見他們都不理睬她,立即主動插嘴說:“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如今朝中除了皇上太子,地位最高的人不就是德王爺……”
德王朱見潾?
蘇挽月雖然知道德王是憲宗皇帝的親弟弟,就藩山東濟南,但曆史上他并不算一個很出名的王爺,不禁有些疑惑地說:“德王?明朝沒有其他的藩王有類似封号嗎?怎麽見得就一定是他呢?”
千金大小姐朝她翻了一個白眼,說:“還太子侍衛呢,真沒見識!我告訴你,我們大明朝除了德王之外,從來都沒有德公,德侯,德伯爵,也沒有封号裏帶‘德’字的郡王。不但諸位王爺裏面沒有,連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郡主裏也都沒有!”
她說得如此笃定,反倒讓蘇挽月對她刮目相看了:“你憑什麽如此确定?”
千金大小姐得意地揚起了頭,指了指牟斌說:“你問他呀。”
牟斌臉上漠無表情,說道:“因爲她就是永康公主。”
什麽?這個看上去刁蠻膽大、毫無架子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是明朝永康公主朱清瑤?牟斌這麽淡定地說出來,似乎根本沒将她的皇室身份放在眼裏。
千金大小姐很正經地肅了肅臉色,說道:“我告訴你,太子朱佑樘便是我大哥。你這下你該相信我了吧?服氣不服氣?”
好一個頑皮不訓的永康公主!
蘇挽月實在難以想象,她竟然和端莊自持的皇太子朱佑樘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果然龍生九子,種種不同。她隻好苦笑着說:“服氣,當然服氣!還有誰比公主你更清楚你家的族譜封号?你說是德王,那自然錯不了。”
永康公主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亮說:“你這個人倒是識時務。”
牟斌的眉頭卻簇得更緊了,低聲說:“污蔑王爺茲事體大,未有真憑實據,你們皆不可傳揚出去。”
蘇挽月與永康公主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她此刻幾乎可以确認這件事一定與德王有關了,東廠和錦衣衛的線索同時都指向他,此事絕非空穴來風。既然查到了德王身上,她一定不能放棄,而最好的查案方式,莫過于去京城德王府邸偷偷走一遭。
牟斌看了看她們,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宮。”
蘇挽月原想今晚本來或許可以撺掇牟斌同去德王府,但如今多了永康公主,行事多有不便,隻能再尋良機,就說:“也好,我們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