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戲的人遠比真正關心的人多。據說錦衣衛從永甯宮的水井裏撈出了一套染血的宮女服,吳皇後的侍女也信誓旦旦地說她當晚見到了永甯宮的人,現在看來,情勢對萬貴妃大大不利,幾乎所有的宮中妃嫔都在幸災樂禍地等着看萬貴妃的好戲。
但萬貞兒畢竟是從宮裏摸爬滾打出來的宮妃,從一個宮女爬到現在貴妃的位子,她經曆了多少驚濤駭浪?這件事她一眼就看穿,明擺着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敵不動,我不動。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表現得坦然如常,像什麽事都沒有,别人不知道你底牌,自然也不敢輕易動手,不要自己亂了陣腳。
萬貴妃今早依舊按往常一樣起身,梳妝完畢,喝了碗冰糖銀耳粥,小憩片刻之後,再慢悠悠喝一盞龍井清茶。
“貴妃娘娘,可不得了了!”萬通跨過台階,就直奔萬貴妃跟前,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從昨天夜間得到消息開始,他便如坐針氈。
“你慌什麽?”萬貴妃杏眼一挑,将手裏的茶遞給了旁邊的侍女,再回過頭看了眼萬通,“慢點,一件件說清楚。”
“回貴妃娘娘,不得了了。宮中内外都在傳言,是娘娘派人去對付吳皇後,昨夜景陽宮輪值的侍衛也說是見了永甯宮的通行令牌才敢放進去的。”萬通火急火燎地說着,唯恐說晚了一秒就影響了他們事态的控制權,“那幫朝臣之中已有人聽到風聲,早朝的時候刑部還奏請皇上主持三司會審!”
按照大明律例,“三法司”指的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錦衣衛的鎮撫司衙門是獨立于三司之外的偵查機構,直接受皇帝管轄,憲宗皇帝尚且有秘密處置的權力。但若是事情鬧到三司去了,也就不在錦衣衛的管轄之内,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麽樣子!萬貴妃這些年一直暗地裏提拔扶持自己的娘家人,六部九卿早有怨言,那些好事者豈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皇上怎麽說?”萬貴妃沉思了下,問着萬通。
“皇上并未允準三司偵查,隻說先由錦衣衛稽查。臣一定竭盡全力查清楚,是誰在暗中搗鬼。”萬通總算喘了口氣。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子做的手腳!”萬貴妃冷笑一聲,她心裏幾乎可以肯定是朱佑樘設的計謀,這孩子是越長大心越狠,那份狠戾決絕她早有領教。“如果不是他,誰敢這麽大膽?”
萬通猶疑了下,試探性地問:“恕臣弟直言,眉妃之事非娘娘所爲,但此事可與娘娘……”後面的話他沒有敢說下去,因爲已經看見萬貴妃臉色陰冷。
“若是我指使,能做得這麽漏洞百出?”萬貴妃拍了下紫檀的茶幾,站起身來怒視萬通,有些怒意地斥責說,“簡直是笑話!這些年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扶持你,沒想到你竟然就是個付不起的阿鬥,享福的事情你幹得不少,正事一件也辦不利索!我看你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也快當到頭了。”
萬通被罵得慌忙跪在地上:“臣知錯,娘娘恕罪!”
若要人前享福,必要人後受苦。這話對萬通來說再确切不過了,他在外人面前有多威風凜凜,在萬貴妃面前就有多低三下四,面對這個姐姐的呵斥,他就隻有磕頭認錯的份兒。
“别磕了,站起來說話吧。”萬貴妃不耐煩地一揮手,她現在隻覺得頭疼。
“貴妃娘娘,臣弟還有一事要禀告。”萬通有些猶猶豫豫,因爲他知道這事兒一說出來,肯定又是招來一頓罵。
“什麽事兒?”萬貴妃挑了下眉,她不動聲色而内心又警惕的時候,習慣性的表情。
“昨夜臣帶人搜查毓慶宮,陳敏攔着不讓進,幸虧臣及時闖進内殿,本想打太子一個措手不及,誰知……”萬通擡眼看了下萬貴妃,見她神色平常,也就鬥膽接着說下去,“可恰巧撞見了太子臨幸宮人……”
萬貴妃帶着嘲諷的神色挑了一下細長的雙眉:“那又如何?這種事不是稀松平常麽?”
“臨幸宮人自然不稀奇,但娘娘可知,據臣所了解的情況,當晚留在太子身邊的并非普通宮婢,而是此前剛剛從錦衣衛調入毓慶宮的一名總旗,名叫蘇挽月。”
“是嗎?”萬貴妃一凜,正了正臉色問,“此女姿色如何?”
萬通低頭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說:“比貴妃娘娘自然差得遠了,但在宮人之中,也算是清秀出挑、數一數二的了。”
“好一隻狐狸精。”萬貴妃冷笑一聲。
萬通湊近身前,又補充說:“娘娘應該知道成祖皇帝當年立下錦衣衛的規矩,錦衣衛是不得充作宮妃的。”
“好了,你以爲這件小事就能在皇上面前扳倒太子麽?”萬貴妃又不屑地看了胞弟一眼,“先皇雖有明谕錦衣衛不得封妃,但毓慶宮關起門來的事,淫亂宮廷也好,循規蹈矩也好,誰能幹涉得了他?除非太子被小妖精迷昏了頭,奏請皇上立她爲太子妃,咱們才有置啄的餘地。”
“娘娘所言極是。”萬通低着頭,唯唯諾諾地答着,“依臣看太子對此事相當緊張,當時便已大怒,狠狠地責罰了微臣。”
一時間屋内很安靜,萬貴妃面色凝重像在沉思,許久問了一句說:“你說那女子才去毓慶宮不久?”
萬通忙道:“不過三日而已。此女與千戶牟斌關系甚密,太子調她入宮是僅爲女色,抑或另有圖謀,尚且不得而知。”
他本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就前些日子蘇挽月言語不敬,也罰了她八十大闆,而昨日在毓慶宮受的恥辱,他自然不會吞進肚子裏完事,想方設法也會要去報複。
“知道了,去辦你的事吧。”萬貴妃聽着萬通的話,冷冷淡淡地應了一句,讓萬通退下。
萬通領命低頭推出殿外,萬貴妃轉過頭來,對身邊的侍女說:“伺候本宮更衣,去乾清宮。”
天氣依然陰冷,午後雪花下了更密了。
萬貴妃換了一件粉紅色春綢絲棉的棉襖,青緞沿邊上綴着金線縧子,上面繡着萬字不到頭的花邊,領子上沿着灰鼠脊子出縫的邊,打扮得如同錦鳳一般,一副雍容華貴,端莊正派的皇妃氣象。
她很自傲地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這才帶着貼身的侍女和太監,滿意地出了永甯宮。一路慢慢行來,不久就到了乾清宮外。
“貴妃娘娘,好巧。”萬貴妃擡頭,卻見朱佑樘一襲白衫立在乾清宮外的回廊下,他的打扮本不出奇,但特别刺目紮眼的是他腰間的一條深紫色腰帶,上面綴着五彩寶石,極其靓麗奢華,幾乎晃花了衆人的眼。
萬貴妃一眼就看見了他所系的腰帶——沒錯,那些寶石絕對都是貨真價實的上等材料,朱佑樘這條織錦腰帶,少說也值一百兩黃金。她心中暗自得意,臉上卻不動聲色,向他淺淺行了個禮:“原來是太子殿下。”
這也是萬貴妃這些年心中抑郁的一個原因,一旦皇子被封爲太子,地位僅次于皇帝,她至今都沒有被憲宗皇帝冊封爲大明皇後,也就不是朱佑樘名正言順的母親,見了他還要禮讓三分。
“今日是冬至,娘娘不在永甯宮避風麽?”朱佑樘的語氣聽似關切,其實冷漠冰涼至極。他生母紀氏是被萬貴妃賜死的,這些年來,他也從沒有給過萬貴妃一個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