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何吩咐?”她低聲咕哝了一句。
朱佑樘扔了筆在硯台上,右手攤開伸向她:“把刀給我。”
“什麽?”蘇挽月不解地問,擡頭看見朱佑樘看着自己的眼神,覺得他漫不經心看人的時候,寒氣逼人。
朱佑樘沒說話,目光望向蘇挽月腰間,那裏别着一柄繡春刀。
“殿下說的是這個?”蘇挽月猶豫了下,手擱置在刀柄上,并沒有立即按照他的要求将刀交出去,她本來就是皇宮侍衛,帶刀有什麽不對啊?
朱佑樘沒有看她,右手直接伸過去抓着蘇挽月手腕,指尖施力,蘇挽月吃痛得松了下手,再被朱佑樘左手翻上,直接奪了手裏的刀扔到後頭的書桌上。他捏着蘇挽月的左腕,指尖涼得沁人。
蘇挽月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他,恨不能把朱佑樘的手指一根一根從自己手腕上掰下來。
“我正式告誡你,你已經是毓慶宮的人,要學會聽話順從。”朱佑樘一字一頓,在她耳邊說。
“我才不要!”蘇挽月終于被惹怒了,顧不得“君君臣臣”的禮儀,她擡起頭來沖着他說,“我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朱佑樘眉毛挑了下,淡淡地說:“你可知你剛才所說,已是逾矩死罪?”
蘇挽月甩不開朱佑樘的手,反而被他越抓越緊,手腕生疼,賭氣說:“死就死,有什麽大不了的?若要卑躬屈膝的活着,還不如去死呢!”
朱佑樘皺了一下眉頭:“怎麽如此不聽話?甯願死,也不要學會服從?”
“宮中内外有那麽多人聽太子殿下的話,少我一個又何妨?”蘇挽月喘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自知武功不高,在毓慶宮也派不了什麽用場,求殿下不要再爲難我了。”
朱佑樘笑了笑,盯着她說:“你這算是在求我麽?”
他嘴唇很薄,笑起來總有些涼薄的味道,不過唇側有兩個很小的梨渦,稍加減淡了那股子清冽,讓他的笑容顯得和煦。
蘇挽月還沒有開口,隻聽外面福海的聲音說:“奴才禀太子殿下,東廠掌印太監懷恩公公求見。”
朱佑樘應了一聲“宣他進來”,随即轉頭對她說:“我會考慮一下,等我們見過懷恩,再作決定不遲。”
這段時間以來,皇宮之内頗不甯靜,皇帝皇後都十分驚恐,皇帝朱見深對眉妃之死和吳皇後被刺這兩件事都十分關注,今日早朝時分,已下旨分别将這兩件事交由東廠和錦衣衛處理,并将進展随時通報監國太子朱佑樘。
懷恩走進毓慶宮書房,照例叩首完畢,才進入正題說:“奴才奉皇上旨意,着東廠追查眉妃死因,現已查清結案筆錄在此,請殿下過目。”
朱佑樘不動聲色道:“呈上來。”
小太監福海趕緊從懷恩手裏将那份案卷接過呈遞給他,蘇挽月站在朱佑樘身後,順勢向那案卷上看過去,隻見上面林林總總寫得甚是詳細,不但有翠縷宮太監、侍女、低級嫔妃、禦膳房、太醫院、禁衛軍等諸人口供,還有驗屍報告,以及一份詳細的結案陳詞,最後一句關鍵性的總結是:“……眉妃系服用杏仁露中毒緻死,但此杏仁露中另摻雜有苦杏仁,系眉妃托宮嫔轉辦事太監出宮采購,後拌而食用,可确定自盡而死,暫無他殺嫌疑。”
眉妃果然是自殺的,東廠得出的這個結論,與他們當時的判斷基本吻合。
朱佑樘臉色冰冷,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滿意,看着懷恩說:“眉妃爲何自盡?你們可有追查原因?”
懷恩猶豫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說:“此事奴才亦有查訪,但其中礙着一個人……奴才投鼠忌器,故而不敢深究。”
朱佑樘沉聲問:“何人?”
懷恩卻不肯直言說出來,他上前一步,弓着身子道,“奴才鬥膽,借殿下禦筆一用。”
朱佑樘點了一下頭,隻見懷恩挽起袖子,提筆就在桌案的白色宣紙上飛快地寫了一個字,蘇挽月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德”字,心中正在納悶此人是誰,連東廠一号人物督公懷恩都對他如此禮讓忌憚,行事如此機密鬼祟,難道是個很不好惹的人物?
朱佑樘一看到那個字,臉色也頓時暗了一暗。
懷恩躬身退回說道:“奴才不敢再查,東廠是否需要繼續跟進此事?還請殿下裁奪。”
朱佑樘沉默了好一陣,才說:“眉妃既然是誤食過量藥膳緻死,不必節外生枝,就此結案吧,翌日啓奏父皇厚葬了她便是。”
懷恩俯首稱了一聲“是”,又道:“前日景陽宮刺客一案,皇上已交給錦衣衛去辦理了,奴才聽說他們已将疑犯捉拿到诏獄審訊,料想很快也會有消息。”
朱佑樘面色冷峻地皺着眉頭,語氣嚴肅地說:“近日宮中頻發事端,父皇心緒不甯,眼下東廠最要緊的是不是查案子,而是保護六宮安全,本宮不希望看到宮中再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懷恩忙道:“奴才必定謹遵殿下旨意,加強宮中巡查管束,并多派遣東廠高手入宮暗訪,決不允許類似事件發生。”
朱佑樘目帶嘉許地看着他,說:“你管理東廠日久,又要打理宮中諸事,難爲你了。”
懷恩見他誇獎,免不了又表了一番忠心,滿嘴說着“忠孝仁義、皇恩浩蕩”之類的奉承話,臨走的時候,朱佑樘竟然還将桌案上的一個金獅子鎮紙打賞給了他。
等到打發走了懷恩,福海也關門出去之後,朱佑樘立刻轉過頭,問蘇挽月說:“眉妃一案,你覺得他們的結論可算有交代?”
蘇挽月雖然心中對他有很多意見,但一碼歸一碼,眉妃這件事畢竟是大事,也就端正了态度,認真回答說:“他們的結論看起來沒有漏洞,但一個人自殺總應該有動機吧?東廠既然查到眉妃之死另有内情,殿下爲什麽又要草草結案?就算其中關系到一個很要緊的人,那又怎麽樣?常言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爲什麽不順勢查個水落石出?”
朱佑樘将懷恩所寫的字條撕碎,然後說:“我并非不願意查這件事,隻是不願意讓東廠來查這件事。”
“那誰來查?”
“你。”他看了她一眼,“隻要你能将真兇查明,我就放你回錦衣衛署衙。”
蘇挽月眨了一下眼睛說:“殿下的意思是,讓我秘密追查這件事?”
他說:“正是。”
蘇挽月有些不明白,心道東廠不是爲皇家服務的機構嗎?你剛才還誇獎懷恩辦事勤勉,爲什麽不直接交給他們辦理?即使信不過他們,不是還有錦衣衛嗎?
隻見朱佑樘深邃的眸子裏透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況味,緩聲說:“東廠與錦衣衛人脈盤根錯節,我們身在深宮,其中關節豈能全知?就算眉妃之死仍有内情,也不可貿然行事。”
蘇挽月點頭說:“那我懂了。如此看來,懷恩公公所說的那位關鍵人物,身份地位想必與殿下差不了多少吧?若是沒有十成把握就貿然行事,隻怕我們沒有還抓到他的把柄,反而先落下不好的名聲,是不是?”
他盯着蘇挽月說:“你猜得一點也不錯。”
蘇挽月思索了片刻,愁眉苦臉地說:“可是此案已經結了,案卷也在他們手中,如果殿下要我繼續暗訪,至少要給我指一條明路才行。”
朱佑樘表情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我若有明路指給你,還要你幹什麽?你有本宮賜你的六品東宮侍衛總管身份,還不夠用麽?”他停頓了片刻,又換上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說,“若是辦不成,以後可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
蘇挽月再一次被他噎得無言以對。
好吧,既然他肯給她一個機會,那麽她不妨一試,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按他的意思,将眉妃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