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目光脅迫下,蘇挽月不得不将繡春刀放在毓慶宮,孤身上陣。
夜色深沉,蘇挽月揣着雲天給她的令牌,心懷忐忑地提着燈籠,走在去景陽宮的路上,她一路低垂着頭,目光盯着腳尖,盡量模仿着綠痕她們那種宮女的小心翼翼的刻闆神情,唯恐太過高調被人家看見。
宮裏敲梆子的聲音傳過來,這是提醒宮中各處走動之人該回宮了。隻要子時一過,皇宮九門就會上鎖,夜間進出都要請示事務房拿鑰匙,還要嚴格登記。因爲此前眉妃暴斃,宮中守衛更加森嚴了,任誰在皇宮之内走動,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什麽人?”到了景陽宮前,門口侍衛喝住了去路。
“侍衛大哥,行個方便。”蘇挽月慢條斯理地從懷裏掏出了永甯宮的令牌,帶着一點柔和的聲調。
當值的侍衛拿過令牌看了一眼,又回過頭來跟另外個侍衛說了幾句。
“兩位大哥,我是來替貴妃娘娘辦事的,耽誤了事情我可擔當不起。”蘇挽月的潛台詞很明顯,希望能夠吓住那倆人。
那兩名侍衛互相對了個眼色,又來回盤問了她幾句話,就在這短短數秒之内,她眼角餘光瞥見雲天穿着夜行衣已經翻過牆頭,貓一樣的消失在夜色中。
“進去吧,别太久。”把令牌還了回去,當值的侍衛很快就放行了。
蘇挽月禮貌地側身福了一福,大搖大擺地提着燈籠走了進去。
景陽宮不愧是冷宮,一進來就有股肅殺冷冽的味兒,這裏住的是被廢的吳皇後,因萬貴妃嫉恨陷害,憲宗皇帝一怒之下将她打入了冷宮。
因爲宮中雜役并不經常來打掃,地上落滿了枯葉和積雪,宮門外也隻是歪歪斜斜掃出了一條小徑,不像其他地方規規矩矩、幹幹淨淨。蘇挽月不由得無限感慨,在這座皇宮裏,哪怕是皇後,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地位簡直還不如普通的太監宮女。
按明朝宮裏侍夜的規矩,門口站兩人,夏天站紗簾外面,冬天站棉簾裏面,此外内庭要有一人,内庭到卧室這段走廊要有一人,再就卧室裏面帷帳外面要有一人。吳皇後早已經沒有了這般排場,蘇挽月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蹑手蹑腳走進内殿。宮内十分冷清,一直走到吳皇後的寝殿之外,才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侍女。
那侍女本來靠着南牆在打盹,平日裏也不怎麽見生人,蘇挽月忽然出現,她被吓得夠嗆,打着哆嗦說:“你是……你是……”
“阿姨你别怕。”蘇挽月覺得她十分可憐,擔心會吓着她,立刻停下了腳步,候着她平靜下來。
那侍女發覺她并無惡意,拍了幾下胸口,捋順了氣:“你是哪位娘娘宮裏的小丫頭?這麽晚了,來景陽宮做什麽?”
明朝的蘇宛嶽其實已經十六歲了,年紀也不算小,她聽見那侍女稱她“小丫頭”,頓時笑了笑說:“我可不是小丫頭,今晚我是特地來見你的。”
“小丫頭别胡說。”那侍女摸不着頭腦,有些愠怒地說,“你再滿嘴胡言我要叫人了啊。”
蘇挽月笑吟地站在當地,用一種很詭異語氣,輕聲說:“我今晚是奉萬貴妃旨意,來景陽宮取吳皇後性命的!若是你日後變成了厲鬼,也不要來怪我,怪隻怪你跟錯了主子。”
“你?……要做什麽?”那侍女聽着蘇挽月的話,被吓得面色鐵青。
“萬貴妃要你們的命,我也隻是奉命行事。”蘇挽月沒笑了,很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你連我也要殺……”侍女忽然醒悟過來,情急之中放聲大喊道,“來……”
她本想說“來人,救命”,但隻吐了一個字,就被雲天從背後敲暈了。
“你手腳這麽慢,我都要演不下去了!不知道跟她說什麽。”蘇挽月瞪着雲天,松了一口氣。
“你必須讓她确信,今夜是萬貴妃派人來此。”雲天蒙着面,隻露出兩個眼睛,蘇挽月幾乎認不出他了。
“她不會有事吧?”蘇挽月有些擔憂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女,感覺有些對不起她。她應該年過五十了,頭上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在宮裏待了二三十年,大半輩子都在伺候人,最後還要被他們利用。
“你操太多心了。”雲天應了一句,轉過身進入吳皇後的寝殿。
房内一燈如豆,光線黯淡模糊,隻隐隐約約看得到帷帳後面躺着的人影。雲天拎着刀疾步走過去。
“你要做什麽?”蘇挽月看到寒光閃閃的刀,壓低聲音問了句。
“讓開。”雲天現在沒空和她說話。
“不行,你不能殺人!”蘇挽月有些着急了,他明擺着是來殺人的!人命關天啊,更何況是行刺皇後?朱佑樘說要她跟着來監視雲天做一件事,剛才她不過是對那侍女信口胡言亂語,想随便抹黑一下萬貴妃算了,但沒想到一語成谶,雲天竟然真的要殺吳皇後!
雲天沒想到她竟然出手阻攔他,但袖口被她扯住,無法行動自如,他急急說道:“你瘋了?快放手!”
蘇挽月的心吓得一陣“咚咚”亂跳,拼命搖頭說:“我不能放!”
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哼了幾聲。雲天有些急了,如果讓外面的侍衛聽到聲響,事情敗露,不僅是自己一個人殺頭倒黴,更會牽連到太子,此事體大,現在的情形容不得任何人搗亂。他心念一定,立刻狠下殺手,看準時機狠狠擊了蘇挽月一掌,将她一把推開。
蘇挽月全無防備之下,胸口被雲天打了一掌,幾乎痛暈過去。
她擡頭看見雲天掀開了帷帳,舉着刀刺了下去。隔着帷帳,隻見他的身影手起刀落,床上之人“啊”地驚叫一聲,就沒了聲息。她驚慌失措地沖到帷帳之内,隻見床上躺着的吳皇後瞪着一雙驚恐而幽怨的眼睛,韶華不再的臉完全看不出當年的風采,胸口刀傷十分恐怖,鮮血汩汩迸流而出,不過片刻工夫,已然氣絕身亡。
“是太子殿下叫你來殺皇後的?是他指使你這麽做的嗎?”蘇挽月第一次看到這麽鮮血淋漓的場景,她雖然膽子大,但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活生生的“犯罪現場”,一時之間有點發懵。難道她看錯人了?是朱佑樘指使雲天來殺皇後的嗎?他爲何如此心狠手辣?
“你可記得你來的任務?不必多問了。”雲天壓着聲音怒斥一聲,回過身抓着蘇挽月就往外走。
“你們爲什麽一定要殺皇後?”蘇挽月緊追不舍地問。
雲天一言不發,拉着她跳上東面的牆頭,等到他們二人踩上牆頭的時候,吳皇後的寝殿内漸漸喧鬧了起來。
蘇挽月胸口痛得厲害,忍不住咳了一聲,雲天看了她一眼,從袖中掏出一顆藥丸遞給她,然後急匆匆地說:“适才情非得已,你不要怪我,你的傷并不重,服下這顆丹藥就沒事了。我先去侍衛營一趟,你直接回毓慶宮向太子殿下複命!”他說完緊走幾步,躍上房檐,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仰頭将丹藥吞下,隻見遠處燈火通明,隐約聽見喧嚷的人聲向這邊而來。
蘇挽月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離開此地,她很想去找牟斌,但兩地相隔太遠,隻怕還沒有到牟斌那裏,她已經落入皇宮侍衛們手中,若是讓萬通抓去,她的下場一定慘不忍睹。
一念及此,蘇挽月不得不勉強支持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向毓慶宮飛奔而去。
雖然她對朱佑樘已起了懷疑之心,但此時此刻,除了他,她宮中已經沒有人可以投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