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精悍修長,面相倒是很普通,麥色皮膚,五官看上去很舒服但卻很難讓人記住,不說話站在那也是很安靜的樣子。
“蘇總旗。”見蘇挽月走過來,雲天拱手打了個招呼。
“你認識我?”蘇挽月問他,“我們經常見面嗎?”
雲天道:“我最近一次見到你,是萬指揮使過來的那一天。”
原來是那件糗事,一提到這個,蘇挽月的臉都快皺起來了,不想有人說起她那天的狼狽。
“這件事過去很久了,我當時并不在場。”雲天似乎很會察言觀色,他見蘇挽月的表情難堪,找了個理由遮掩。
“你還真是善解人意啊。”蘇挽月忍不住甜甜地笑了,一下子對雲天印象極好。
雲天禮貌性地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他與牟斌顯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錦衣衛,牟斌永遠有種不怒自威的模樣,表面嚴肅,其實内心善良仗義;雲天呢,似乎是那種天生就有親和力的人,臉上的笑意友善謙和,但隐隐含着有距離的生疏感。
“今晚的行動,我需要做些什麽準備?”蘇挽月雖然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外行,但不問清楚,她擔心自己晚上會死得很慘。
“亥時你同我一起在毓慶宮面見殿下,才知下一步行動。我現在并不知曉。”雲天解釋着。
“這麽機密?”雲天的回答讓蘇挽月有些意外,朱佑樘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唯恐他們提前知道走漏風聲。他的謹慎和防備之心本來是不錯的品質,但她總覺得過頭了些,人總是需要試着去相信一些人的,不是嗎?
雲天答道:“殿下行事向來周密。我們遵照執行便是,無須過多揣測。”這應該是他對蘇挽月的告誡。
蘇挽月點了點頭,也不再言語,她想到晚上那件神秘的“任務”,心中頓時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酉時,夕陽染紅了半邊紫禁城,回廊地下被光線分割得斑駁陸離,隻是琉璃瓦下的彩繪在夕陽映襯下閃閃奪目。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幾乎有着所有讓平常老百姓羨慕的東西,威嚴,整潔,富有,大明朝的奇珍異寶幾乎都聚集在這裏。
但蘇挽月覺得,除去這些身外之物,宮殿裏其實什麽都沒有。
老太監陳敏已将她的住所安排妥當,在離毓慶宮不遠的一處小院落内,回廊下左手第二間。根據皇宮規矩,内廷所有侍衛、禦林軍、錦衣衛總人數接近千餘人,居所皆就近安排。毓慶宮是太子東宮,從宮門入口到兩側偏殿堪稱“五步一崗”,所有宮人加起來不低于五十個,負責毓慶宮的固定輪值侍衛也有十餘人,平日飲食起居都在一起。
蘇挽月趴在屬于她的那間小小鬥室内的一張八仙桌上,百無聊賴地閉着眼睛養神,她現在什麽都做不了,隻有和雲天一起等候朱佑樘傳喚。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房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進來。”她應了一聲,像貓一樣懶洋洋地直起腰。
“奴婢綠痕,給蘇侍衛請安。”進來的女子一手推開房門,口裏稱呼雖恭敬,行爲卻十分坦然,她手裏拎着一個食盒,身穿一襲鴉青色宮裝裙襖,眉黛煙青,一舉一動都很得體大方。
蘇挽月看她口稱“請安”,料想是毓慶宮的侍女。她至今還記得牟斌家的蓉兒那晚來見她的情景,那個乖巧的姑娘舉着燈籠愣愣地站在門口,很似怕生而有些膽怯的樣子。對比起來,現在進來的這位姑娘神色鎮定自如,不愧是宮裏的人。
“你叫綠痕?”蘇挽月問了句。
“是,太子殿下命奴婢來伺候蘇侍衛用膳。”綠痕垂着首答,她臉上薄薄施了一層胭脂,顯得溫婉秀美。她落落大方地走到桌邊,打開食盒,從裏邊一樣一樣地往外取食物。
“不敢當,我自己來吧。”蘇挽月實在不習慣讓别人伺候她。
但綠痕像沒聽見去蘇挽月的話似的,機械地繼續她的動作。蘇挽月看着她拿出的各種湯羹糕點,完全沒有食欲,隻是象征性地舉了舉筷子,喝了半碗藕粉羹,勉強應付過去。
綠痕一直侍立在旁邊,她臉上像帶了一層面具,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等到蘇挽月吃完,她就過來收拾殘局,手腳十分幹淨利索。收拾完之後,綠痕又取出一個包袱。
“這是什麽?”蘇挽月看到包袱裏露出一角綢緞。
“是宮人服飾。太子殿下讓您換好衣服,再随奴婢去毓慶宮。”綠痕打開了包袱,是一套普通的宮女服,上衣是一件水藍色大襟短襖,外護袖鑲白色錦繡,下裳是白色百褶裙,裙邊垂着長約兩寸的纓絡。這套衣衫看似樸實無華,其實那些精湛繡工都極費工夫。
蘇挽月沒想到朱佑樘竟然要她換掉侍衛服改穿女裝,雖然一頭霧水,還是勉強換上了。
明朝的蘇宛嶽,正值二八妙齡,這個年紀的女孩穿什麽都是好看的。蘇挽月還是第一次真正地将古代女裝穿上身,她對着鏡子看了好幾眼,始終覺得哪裏不對勁,心中竟然還隐隐覺得還是錦衣衛的飛魚服更适合自己。
“蘇侍衛,奴婢要給您梳妝了。”綠痕替她系好前襟的最後一個扣結,退了半步說。
“這個……沒必要吧?”蘇挽月覺得莫名其妙,她今晚究竟是去執行任務,還是去相親?難道朱佑樘打算要她色誘某個老太監然後好讓雲天順利行動不成?
“殿下有旨意如此,奴婢要給您梳妝了。”綠痕沒有解釋什麽,隻是重複了一遍。
如果說蓉兒是個可愛的蘿莉小女仆,那麽這個綠痕,簡直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機械歐巴桑了。不知道是不是毓慶宮的人都随了朱佑樘的性格,都有一種不以物喜或者己悲的皇太子氣質?
蘇挽月被迫坐在銅鏡前,看着綠痕拆了自己頭上的綢帶銀環,一頭烏絲頓時散落了下來。明代講究簡潔之美,發髻遠遠不及如唐宋的式樣繁瑣,綠痕的手很巧,随意幾下編擰,便束好了一個簡單又美觀的發髻。
“梳理好了,蘇侍衛其實很适合女裝打扮。”妝畢,綠痕看着銅鏡中的小美人兒,總算多說了一句題外話,“若是入了後宮,美貌也不輸給各位娘娘。”雖是一句恭維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也是冰冰涼涼的。
——那是因爲你們妃子太醜了吧!
蘇挽月想起以前曾經在網絡上看過的明清後妃畫像或者照片,簡直是慘不忍睹,但人家恭維自己,她嘴上不得不謙辭一下:“哪裏哪裏,一般人而已。”
梳妝完畢,蘇挽月習慣性地去拿繡春刀。
綠痕轉過身來對她說:“蘇侍衛,您這身打扮,再帶刀劍未免太過引人注意。”
蘇挽月将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無論我穿什麽,隻要我還是錦衣衛,都該刀不離身!”想要她不帶刀跟雲天去執行任務?太危險了吧?借她十條命她也不幹!
綠痕見她神色堅定,料想勸說無用,隻得開了房門,引着蘇挽月往毓慶宮的方向走。
毓慶宮正殿之外,站立着兩個小太監,其中一名正是蘇挽月見過的福海,他看到她,很友善地笑了笑。
雲天從正殿内疾步而出,向她使眼色招呼,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蘇挽月料想他已先行接到“任務”指示,湊過去問:“他告訴你了嗎?要我們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