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紫禁城是明永樂年間依據《周禮》和陰陽五行學說建立的,外朝爲皇帝與朝臣處理政務服務,内廷則供皇帝家庭成員日常起居使用;紫禁城的東部,“謂之青”,潛含春天萬物勃發之意,是皇子們居住的區域;西部因“謂之白”,寓秋天萬物蕭條之景,當爲太後、皇後、妃嫔們的住所。
蘇挽月一早趕到毓慶宮前,隻見一名頭發花白、手執佛塵的老太監,早已等候在宮門口。
老太監爲人和氣,向前一步說道:“蘇大人早。”
蘇挽月知道這些皇宮内侍通常都是實權派,萬萬得罪不起,須得小心維護關系,忙回禮道:“公公也早!不知公公怎麽稱呼?”
老太監笑了笑說:“咱家名叫陳敏。”
據曆史記載,朱佑樘的母親紀氏本是一名普通宮女,他們母子二人當年被萬貴妃迫害,差點命喪黃泉,全靠一位陳姓太監暗中幫忙才能隐秘生存,朱佑樘能夠順利登上太子之位,此人功不可沒。蘇挽月料想陳姓太監就是這個陳敏,如此看來,他不僅是實權派,更是朱佑樘的心腹死黨了。
她立刻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陳公公好!以後還請陳公公多多關照提點。”
陳敏微微颔首說:“互相照顧罷了。太子殿下此刻不在宮中,你且随我來。”
毓慶宮往東,是内廷東西六宮裏面最冷清的院落。明朝自英宗皇帝開始,就不再實行殉葬制度,這些宮人們都被安置在冷宮内。住在此地的,多是不受寵的妃子或者前朝宮嫔。
蘇挽月随着老太監陳敏一路向東,走到回廊附近,就看見朱佑樘肩披着一襲玄色貂裘,獨自站立在高高的九曲回廊上,他目光清遠,向西面的重重殿閣眺望。
陳敏一路快步走過去,嘴裏碎碎念着說:“太子殿下在這裏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了,要是被風吹出病來,奴才如何擔待得起?”
朱佑樘聞聲回頭,他看了蘇挽月一眼,對陳敏說:“你先退下,我和她還有話說。”
蘇挽月見他視線所及之處,正是西邊永甯宮的方向,應該是萬貴妃的居所。
朱佑樘緩緩側轉身,見她今日依然穿着錦衣衛的飛魚服,隻是脖子上加了一圈棕色水貂,頭上束着銀色發圈,看上去清爽宜人。她看似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一雙眼睛卻不停左顧右盼,向那些冷宮所在一一打量,眼中充滿好奇之色。
“今夜子時,你随雲天到此地一行,”他聲音低沉地吩咐着,“不需要你出手,你的任務隻是監視他。”
蘇挽月本想問“雲天是誰”,猛然想起規矩,立刻應道:“是。”
朱佑樘向她走近半步,盯着她的臉看了一陣,突然出手,向她面門招呼過來。幸好蘇挽月警覺,她發覺情勢不對,一時之間來不及多想,上半身迅速向後閃避。
然而,她隻是輕輕一折腰,造成的動作幅度之大卻令她無比驚訝,她發覺自己腰部的柔韌度簡直快趕上體操運動員了!她僅僅是做了一個後仰的動作,竟然十分靈巧地閃避過了朱佑樘的突然襲擊,非但如此,她的右手還如同條件反射一般,迅速地抽出了腰間的一柄短刃。
她看到利刃出鞘,自己驚得呆了一呆,就在她停留的這一瞬間,朱佑樘迅捷無比地将手伸過來,一把握住了她顫抖的手腕。這一刻,她的身體似乎不再受她自己掌控,右手使出勁道與他相抗,兩種力量相拼之下,短刃從她指尖脫落,打着旋兒向她柔嫩的臉頰劃過來。
那柄短刃本是削發如泥的神兵利器,一碰到她的臉,蘇挽月感覺到一絲微痛,隻見朱佑樘迅速揮開一掌,掌風過處,短刃“砰”地一聲掉落在地。
蘇挽月吓了一跳,立馬退了一步,她隻看見朱佑樘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廣袖長衫,衣袂當風,露出的手腕溫潤如玉,一下子怔在當場。緊接着,朱佑樘做了一個讓她更爲吃驚的動作。
他竟然伸出手指,在她臉上輕撫了一下。
她的臉頰被男人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而過,不由得渾身僵硬,她頓時滿臉紅暈,咬了咬下唇。
“錦衣衛千戶牟斌說你武功極差,不适合留在毓慶宮。”他輕描淡寫地收回指尖,從袖筒内取出一塊潔白的錦帕,将指尖的那滴血漬拭去,“我看并非如此,你的輕功不錯,隻可惜劍法薄弱,才會功虧一篑。”
蘇挽月完全沒有心思聽他說什麽,她的腦子還有點發懵,他居然摸她的臉頰!這是什麽行爲?她這樣算是被皇太子非禮了麽?
“今晚你随雲天前去執行任務,聽命行事,切記不要輕舉妄動。”朱佑樘背着手立在那,眼神很平淡,像剛剛什麽事都沒發生。
蘇挽月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忍不住說:“既然殿下不要臣出手,莫非臣隻是去監視雲天的監工?”
“正是。”朱佑樘點了點頭。
“那殿下又爲何相信,臣會是個好監工呢?”她有些想不明白,看來這些皇帝太子們果然都很腹黑,又謹慎又多疑,派人執行任務不算,還要專門找個人去監視執行任務的人,他又怎麽那麽有把握派去監視的人不會夥同背叛他?
“我幾時說過相信你?”朱佑樘看着蘇挽月,語氣仍是那樣清淡,“百密尚有一疏,我并非信任你,也不需要收買任何人的忠心。我隻要你知道,到了毓慶宮就是我的人,記住死心塌地效忠于我即可。”
蘇挽月終于明白,爲什麽像蓉兒那樣的奴仆能夠被主人教得那樣順從了,所謂奴仆,是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緒的。朱佑樘,他身爲明朝皇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自然而然地教會了他将天下人都當做了他的奴才。
“殿下既然不相信臣,也不覺得臣武功過人,那臣就不明白了,錦衣衛中有能耐的人衆多,爲什麽會選臣來毓慶宮?”蘇挽月不敢回嘴,但心裏的疑惑實在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聽聞你半月前當衆頂撞萬通,扇了他心腹手下一個耳光。小小一個總旗,敢與他們鬥,你的膽子不小。”朱佑樘的語氣裏聽不出褒貶。
皇宮之内,果然處處都有耳目。
提及此事,蘇挽月心裏恨得直咬牙,如果不是那個“蘇挽月”像蠻牛一樣惹惱了萬通,她怎麽會一穿越過來就挨八十廷杖?
“宮中有人重利,有人重義,”朱佑樘欺近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說,“我若不将你爲人打聽明白,怎敢要你?聽說你與千戶牟斌情同兄妹,你若是膽敢在毓慶宮胡鬧,我不但會懲罰你,還會将他一并降罪。”
這一席話,蘇挽月聽得心頭火苗直竄,神馬跟神馬啊?他這是在威脅她麽?他意思很明顯,就是說跟萬通鬥,大不了她自己受點皮肉之苦;若是跟他朱佑樘鬥,不但她倒黴,連帶牟斌一幹人等也脫不了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