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遠遠地看着帳幔之後的眉妃,忽然俊眉一挑,雙目精芒四射,倏地從腰間抽出一柄長約三尺的龍泉軟劍,手起劍落,一劍就将那些枝枝蔓蔓的帷幕全部割斷,紛紛掉落在地上。
這一刻,身體僵硬的眉妃和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一丈遠。蘇挽月足以将她的面目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眉妃不愧是一個美貌女子,看起來大約隻有二十四五歲,她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四肢都伸得筆直,嘴角和鼻腔、耳洞内向外滲出的鮮血已經漸漸幹涸,在她美麗的臉上凝結成一幅奇怪的圖畫。附近不遠處的茶幾上,放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碗,盛裝着喝了一半的、奶白色的杏仁露,似乎就是這碗杏仁露奪走了她的性命。
朱佑樘凝神看了一陣,目光開始在寝殿内四處打量,最後将目光落在琴架前,牆壁左側所懸挂的一幅古畫之上。
那裏挂的是一幅“洛神”圖,并非東晉顧恺之手筆,但圖畫極其精美,洛神身材修長、秀麗端莊,轉身回眸衣帶飄揚,神情婉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乘雲徐徐行于浩淼的水波之上,另有若隐若現的平緩的山巒數座,意境空靈、幽深,旁邊還有一首絕句題詞:“淩波微步襪生塵,誰見當時窈窕身。能賦已輸曹子建,善圖唯數衛山人。”落款“雲林子題衛明铉洛神圖,戊申。”蘇挽月對書畫一道并無研究,見朱佑樘久久凝視那幅畫,估摸着應該是一幅珍貴的畫作,那“雲林子”、“衛明铉”應該就是題詩繪畫之人。
蘇挽月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那幅畫中有什麽端倪,隻好走到那玉碗之前,低下頭去嗅了一嗅。碗内的東西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杏仁和蜜糖混合的味道,很是清甜,很像她在現代常喝的西米露。
她心中疑窦頓生,眉妃果真是喝了這碗杏仁露才突然中毒死去的嗎?宮中究竟是誰要将眉妃置于死地?殺人動機何來,是仇殺還是情殺?謀财還是害命?
突然,寝殿之門大開,從外面急匆匆沖進一群人來,領頭的人仿佛火燒着了眉毛一般,人未到聲音已先到了:“奴才懷恩率衆見駕來遲,太子殿下恕罪!”
此人說話中氣很足,雖然嗓子也有些尖細,卻是高亢明亮,不像其他太監那麽溫吞低沉,一聽便是很有氣場的宮中實權派人物口氣。
蘇挽月回頭去看,隻見一個身穿玄色錦袍的太監神情焦急地趕了進來,身後跟着一群太監侍衛之類的人,此人生得高高大大,黑面無須,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腳步還沒站穩就忙不疊就要給朱佑樘叩首,一副赤膽忠心的模樣。
朱佑樘見他到來,神情變得舒展了些,語氣平和地說:“來了便好,不必見禮。”
懷恩忙不疊地叩了幾個頭,自怨自艾地說:“奴才剛知道翠縷宮今晚出了大事,正要趕過來,路上聽說太子殿下已先趕過來了,奴才隻恨老眼昏花、最近腿腳風濕不靈便,不然早已到了,還請殿下恕罪!”
朱佑樘聽說他摔跤,立刻關切地問:“你的風濕病,可有大礙?”
懷恩越發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舉手抹着臉,也不知是擦汗還是假裝擦淚,說道:“奴才多謝太子殿下關心,奴才無礙!倒是殿下不宜久留此地,這裏畢竟不大吉利,殿下早點返回毓慶宮歇息要緊!這裏一切,自有奴才及東廠打點處理。”
懷恩一說話,朱佑樘竟點頭說:“我是該回去了。”
不知道爲什麽,蘇挽月對這個貌似忠心耿耿的東廠老太監懷恩一點好感都沒有。他對朱佑樘的那份恭謹與忠誠,怎麽看都像是故意做作出來給大家看的,很有一點演戲演過頭的嫌疑。但令人奇怪的是,朱佑樘明明不傻,卻偏偏好像很吃懷恩那一套,對他就像親信一般,這一點實在讓蘇挽月想不通。
恰在這會兒,懷恩也發現了蘇挽月,他犀利地掃了她一眼,問道:“你是何人?怎麽如此膽大,竟敢跟在太子殿下身後?”
蘇挽月還沒有開口,朱佑樘便道:“她是新入宮的錦衣衛,千戶沈彬下屬。适才事情緊急,我找不到人護駕,臨時遇見了她。”
懷恩又盯了蘇挽月一眼,說道:“沈彬下屬?咱家倒不曾聽說過你。”
蘇挽月見他盤問起來,忽然之間卻不知哪裏來的靈光一閃,順着朱佑樘剛才的話道:“屬下以前是牟斌千戶大人手下。今日入宮辦差,恰好在垂花門前遇見了太子殿下。”
朱佑樘目光一轉,看着懷恩說:“你可聽見了?别查問她了,速辦你的正事。”
懷恩立刻低頭,大聲說道:“奴才遵旨。恭請太子殿下起駕回宮。”
出了翠縷宮門,隻見立着一大群人,都是朱佑樘的随身太監、宮女之類人物等候在外,他們一見到皇太子,就跟見了鳳凰一樣,如獲至寶一般将他團團簇擁起來。
朱佑樘擡頭看了看蘇挽月,忽然說:“沈彬可有交代,要你何時出宮複命?”
蘇挽月硬着頭皮撒謊說:“千戶大人說速去速回,倒沒有規定時間。”
他略點了一下頭,說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回一趟毓慶宮,今晚月色不錯,适宜賞月品茶,你稍晚再出宮不遲。”
蘇挽月覺得無比驚訝,堂堂大明皇太子,居然請她去他的宮殿裏“喝茶”?她跟他不過萍水相逢而已,照說并沒有什麽交情,喝哪門子茶?如果說有交情,也就是眉妃這件公案了,莫非剛才蘇挽月陪他視察了“現場”,他要跟蘇挽月讨論讨論查案的心得不成?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管蘇挽月同意不同意,自己帶着一幫太監侍女就走。
蘇挽月呆怔了一會兒,一個臉圓圓的小太監走過來,笑眯眯地說:“奴才是殿下的貼身太監福海,大人跟奴才來吧!毓慶宮的各色茶葉,可都是天下最好的極品,大人今日福氣不小。”
蘇挽月跟着福海到了毓慶宮前,隻見宮門大開,燈光明亮如同白晝。
迎面是一堵淺青色的琉璃照壁,上面繪制着凸起的五彩飛龍圖案,地面上四季常青的綠色藤蘿曲折蜿蜒攀爬,繞過照壁之後,眼前是一個簡潔的小庭院和數間并排而列、寬敞明亮的殿閣。
朱佑樘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廊檐下的侍女們身穿着粉紅色的宮制長裙,一起跪地迎接朱佑樘,稱道:“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蘇挽月跟着福海一步步往裏走,途中經過一所偏殿,不由得向裏望了一望,隻見殿内設有三間寬大宮室,進門是一間專供主人日常起居的前廳,屏風桌椅件件簇新精緻,中庭似乎是一間書房,擺放陳列着各種古玩和書架,還放置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筝,北面一扇大窗,窗外是一片密密的梧桐樹林,隐約可聞雛鳥低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