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和張士誠可謂是不共戴天,尤其讓朱元璋想不通的是,自己并沒怎麽招惹對方,他怎麽就把自己當成最大的敵人呢?
現在陳友諒已經完了,是時候收拾張士誠這個私鹽販子了。
張士誠本不是容易欺負的,說來也巧,他的小名也叫九四,與陳友諒的名是傳言中來的不同,他的這個小名在正史中有着明确的記載。他打仗和統治地方主要是靠他的幾個兄弟:張士義、張士德、張士信。除了張士信之外,另兩個人都很厲害,但都已經戰死了,現在的吳在花花公子張士信的帶領下,已經走了下坡路。
看來這次再沒有天祐了。
至正二十四年正月,朱元璋即吳王位,他終于完成了從農民向王侯的轉變過程(之前他一直沒有稱王)。事實證明,艱苦的道路走下去,得到的成果也會更多。曆史上爲了将他與張士誠的吳區分開來,稱這個政權爲西吳,張士誠爲東吳。
然而有的史料上記載着“朱元璋自立爲吳王”的字樣,大家仔細研究一下就會發現,這句話裏“自立”二字很值得推敲。因爲韓林兒此時還是名義上的皇帝,想成爲吳王要經過他的批準,批準後就是合法的,如果朱元璋是自立,明顯就是一種犯上的行爲,并沒有得到韓林兒的诏書。韓林兒是否心懷不滿,不肯下诏書任命朱元璋呢?這也難說。
至正二十五年(1365),朱元璋在經過周密準備後,發兵進攻東吳。
八月出兵,不到半年,便攻占了江蘇一帶的大片地區,如徐州、鹽城、泰州等,甚至還包括張士誠原先的根據地高郵。
眼看朱元璋就要踢開他前進路上最後一塊攔路石,與元朝政府決戰,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讓他驚呆了。
意想不到的背叛
正在他征戰江蘇的時候,密探告訴他,他的親侄子、戰功卓著的朱文正已經勾結了張士誠,準備出兵讨伐他。
朱元璋之前也曾被人背叛過。至正二十二年(1362),大将紹榮和趙繼祖密謀殺害他,被告發,朱元璋将二人處死。至正二十三年,正在與陳友諒決戰的關鍵時刻,大将謝再興叛變,朱元璋處理及時,将叛亂鎮壓。
然而,朱文正的叛變,卻讓他真正陷入了痛苦中,連自己最信任的親侄子、得力大将都要背叛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麽?
其實原因很簡單,隻是爲了官位。
在朱元璋打敗陳友諒後,他論功行賞,由于朱文正是他的侄子,立功又最大,所以他先問朱文正有什麽要求,要封什麽官。朱文正頗有些大将風度,對朱元璋說,咱倆是親戚啊,你先封别人吧,我對這些沒什麽興趣。
朱元璋聽了大喜過望,覺得自己的這個侄子真是個人才,識大體,顧大局,于是就把好的位置封給了别人,仍舊讓朱文正來守江西。
他哪裏知道,朱文正是跟他客氣客氣的,就如同拍賣行裏的叫價,他是等着朱元璋提高價錢,挽留他一下,說出如你一定不能推辭這類的話,沒有想到朱元璋居然不擡價,直接敲了榔頭。
成交!
朱文正的不滿終于爆發了!守洪都是我功勞最大,論功行賞卻沒有我!他怎麽想也想不通,整日借酒澆愁,還公然出外強搶民女,賣官賺錢。但這仍然不能讓他達到心理平衡,每當他看到那些手下在應天這些富庶的地方耀武揚威,而自己隻能守着江西,都會從心底裏對朱元璋表示不滿。當這種不滿到達頂點,他就必然走向極端。
天下誰還可以和朱元璋抗衡?
隻有張士誠了。
就在他緊鑼密鼓地準備時,朱元璋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丢下了手中的工作,親自來到洪都。
他要清理門戶。
朱文正和朱元璋的見面很有戲劇性。看到朱元璋時,朱文正就蒙了。朱元璋卻一點也不蒙,他充分表現了自己質樸的本性,沒有講諸如今天天氣很好啊、你好像長胖了之類的寒暄話,一點也不玩虛的,直接用鞭子去抽朱文正,一邊打還一邊說:小子,你想幹什麽?
朱元璋本來想處死朱文正,但由于馬皇後的勸阻,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将他關了起來。客觀地講,朱元璋對朱文正還是不錯的,他在之後的洪武三年(1370)封朱文正年僅八歲的兒子爲王,并就藩桂林。
無論怎麽說,錯誤在朱文正的一邊。
這個戰功卓著,頗具天才的将領就這麽結束了他的光輝一生,最後在囚禁中死去。他的悲劇源自于他的性格,這個有着軍事天才的人,卻不懂得怎麽爲人,他性格乖張,心胸狹窄,品行不佳,即使不壞在這件事上,總有一天,也會因爲其他事情惹禍。從這個角度看,他的悲劇是注定的。
性格決定命運。
這件事情給朱元璋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他從此不敢相信任何人,連自己最放心、最得力的侄子都背叛自己,還有何人可以相信?
對于朱元璋來說,火藥已經埋藏在他的心裏,就看何時爆發了。
解決這件事情後,朱元璋接着對付他的老對頭張士誠。
至正二十五年的戰争已經把張士誠趕出了長江以北,東吳軍縮在江杭一帶,也就是今天的蘇州和杭州。張士誠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還想占據所謂的江南半壁,當他的富地主。
可是朱地主用行動告訴了他,天下隻能有一個最大的地主,而這個人絕對不會是你張士誠。
至正二十六年(1366),朱元璋率領他的全部精英,以徐達、常遇春爲主帥讨伐張士誠。
在讨論作戰計劃時,發生了争執。常遇春認爲應該直接攻取東吳的老巢平江(今江蘇蘇州),徐達也贊成他的這一意見,他們都認爲,隻要取得了平江,張士誠的所有地盤都将不戰而降。
朱元璋不同意。
朱元璋又一次展現了他的天才戰略眼光。他認爲如果直接攻擊平江,張士誠在杭州的兵力一定來救,那麽平江就會極難攻克,而先攻擊杭州和其他地區,就能夠剪除張士誠的羽翼,平江自然也會成爲囊中之物。
事實證明,朱元璋确實是一個天才的軍事家,他這次又對了。
在臨出發前,朱元璋反複強調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攻克城池之後不可以随便殺戮,因爲殺完了人,得到空地,有什麽用呢(克城無多殺,苟得地,無民何益)。
這話不是說給徐達聽的,是說給常遇春聽的。
這位老兄,自九華山後,惡習一直不改,攻城之後必行殺戮,朱元璋多次嚴重警告他,才有所收斂。
大軍出發了,朱元璋坐在營帳裏,有着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感。
天下就要到手了!
這次朱元璋又集合了二十萬大軍,交給徐達和常遇春指揮,這兩位名将沒有讓朱元璋失望,他們相約分兵進攻杭州和湖州,并很快攻下。
現在隻剩下平江了。
平江攻擊戰
平江号稱第一堅城,張士誠這幾年窩在家裏,看着陳友諒被打垮,看着自己的地盤被朱元璋一點點蠶食,隻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修城。
平江城共有八個門,分别是葑門、虎丘門、婁門、胥門、阊門、盤門、西門、北門。每個門的城牆都極其堅固,是用大塊條石混合糯米制成,城上設置有固定的弓弩位,有靠近城牆者瞬間就會被射成刺猬。城内還有大量的糧食,足夠守備數年。
張士誠雖然是一個不思進取的人,但他卻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當年元召集百萬士兵進攻小小的高郵,曆時三月不能攻克,就充分說明了他的意志力。
而此時,張士誠更加明白,如果平江失守,他就無處可去了。
他決定拼死一搏。
對這樣的一個城池采取攻擊行動,是需要周密的計劃的,可是當朱元璋的部下來詢問主攻哪個門時,朱元璋卻對他們大喊道:幾十萬軍隊,還要分哪個門主攻嗎?都給我往死裏打!
看來幾百年後的李雲龍并不是這一招唯一的使用者。
朱元璋做出了軍事部署,他将自己的名将們充分調動起來,分配了任務,具體如下:
徐達攻葑門,常遇春攻虎丘門,郭興攻婁門,華雲龍攻胥門,湯和攻阊門,王弼攻盤門,張溫攻西門,康茂才攻北門。
眼花了,還有。
他嫌這些人不夠,另外安排耿炳文攻城東北、仇成攻城西南、何文輝攻城西北。統計了一下,他在平江城外布置了十一支軍隊,從不同的角度方位攻打,别說是人,神仙也受不了。其實不用打,這麽多人隻要擠進城去,也能把張士誠擠死。
朱元璋尚覺得做得不夠絕,在城外構築長圍,把平江城團團圍住,豈止是人,兔子也跑不出來。
爲了解決平江城過高、士兵仰攻不方便的問題,他在城外動工興建新式房地産——木塔,共分三層,站在塔上可以俯視城内的所有情況,并在每層配備弓弩、火铳和襄陽炮(新式火炮),真正做到了指哪兒打哪兒。
按說這麽幾套行頭擺出來,張士誠要是識時務,就該投降了。
可這個私鹽販子硬是認死理,一定要抵抗到底。
至正二十七年(1367)元月,攻擊開始。
朱元璋的步兵、弓箭兵、炮兵協同作戰,日夜不停地攻擊城池,步兵從城下進攻,炮兵從木塔上不停往下射箭、開槍、開炮。
張士誠的士兵在承受城樓下士兵進攻的同時,還要注意防空,而且木塔日夜都派人堅守,這些木塔上的士兵一旦碰上了值夜班,就不能下塔,吃喝拉撒都在塔上,吐個痰、小個便之類的行爲,理所當然地往城樓上的東吳士兵身上招呼。
此即所謂胯下之辱。
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張士誠和他的士兵們以驚人的毅力堅持了八個月,直到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平江才被攻陷。
張士誠的結局
張士誠是很有幾分骨氣的,他在城破之時還在城中堅持巷戰。即使朱元璋反複宣傳,隻要張士誠投降,不但不會殺他,還會善待他和他的親屬,但張士誠抱定了決死的信念,他殺死了自己的所有親屬後,準備上吊自殺,被部将解救下來。後被俘押往應天。
在押往應天的船上,他閉口不言,也不吃飯,表示自己絕不屈服的決心。
朱元璋派重臣李善長審問張士誠,李善長厲言呵斥張士誠,卻得不到對方的任何回應。
從始至終,張士誠都用蔑視的眼光看着李善長。
李善長被他看得發毛,又見他不說話,氣得暴跳如雷。
張士誠看完了李善長的表演,說出了他在這次審訊中唯一的供詞。
“你不過是條狗而已,讓你的主人出來吧!”
沒辦法了,朱元璋出場。
他看着這個打了十年仗的老對手,打敗他是不夠的,要徹底地征服他!
于是他用少有的和藹語氣勸降張士誠,希望自己能感動他,而他得到的答複也隻是一句話:
“你并不比我強,我之所以失敗,隻是上天照顧你、不照顧我而已。”(天日照爾不照我而已。)
朱元璋終于被激怒了,他殺死了張士誠,并把張士誠的屍體燒成灰,所謂锉骨揚灰是也。
張士誠是一個有着堅強的意志的人,他白手起家,最終成就一方霸業。但他的缺點和他的優點一樣突出,作爲亂世群雄中的一個,他有着小富即安的心理,卻并不明白,在這樣的環境中進行的,隻能是淘汰賽,勝利者隻有一個。
但他是值得敬佩的,他意志堅強,反抗元的暴虐統治,雖曾投降過,但畢竟隻是權宜之計。在死亡面前毫不畏懼,把自己的信念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不怕死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朱元璋終于掃清了前進路上的兩大障礙,即将面對自己的最後一個對手。
對他而言,這個對手才是真正的敵人和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