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風。
朱元璋再有本事,也拿老天爺沒辦法,他看着郭興,那意思是你還有什麽主意。這次郭興也沒辦法了,他對朱元璋說:那就等吧。
這風是說來就來的嗎,隻能死頂了。
就這樣苦苦支撐,到了下午三點,奇迹發生了。
東北風起!
朱元璋随即命令,火船出發!
這七條船在點火後靠近陳友諒戰艦,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陳友諒的戰船由于鐵索連江,無法脫離,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朱元璋趁機命令軍隊發動總攻,一時間,殺聲震天。
此時的陳友諒正在中軍休息,還在做着殲滅朱元璋的美夢,突然士兵慌亂地跑進來,大喊道:大事不好!
陳友諒心知不妙,不等士兵說完,立刻出艙察看。
他最先看到的是戰船上士兵的眼睛。
恐怖的紅色。
耀眼的火光将每個士兵的眼睛都映成了紅色。
無力回天了。
此時,已是黃昏時刻,天上殘陽如血,地上血流成河,被殺死的士兵們的血水染紅了湖水,壯闊的鄱陽湖變成了血湖。
晴日浮光躍金,舟發鳥翔,雨時雲水茫茫,風急浪高,這是平日鄱陽湖的美麗景色,而此時的鄱陽湖卻是喊聲殺聲一片,火光映天,血水橫流。
陳友諒的數十條戰船全部被焚毀,船隻火光沖天,不時傳出被燒死和殺死士兵的慘叫聲。陳友諒明白,他已經完了。
火光、鮮血與天空映成令人恐懼的紅色,這是真正的秋水共長天一色。
在這片可怕的紅色中,數十萬人手持刀劍,拼死厮殺。他們彼此并不認識,也談不上有多大仇恨,但此刻,他們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死神牢牢抓住了每一個人,士兵的慘叫聲和哀号聲讓人聞之膽寒。
這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烈火初張照雲海,赤壁樓船一掃空!
陳友諒是真的一敗塗地了,他收拾了自己的軍隊,原先的艦隊如今隻剩下一半,但他也絕對不能回江州了。
這場賭局一旦開始,無論你赢或是輸,都不能走,賭局會繼續進行,直到其中一個人輸掉一切,才會結束。
陳友諒的最後一擊!白色旗艦
陳友諒召集了他的将領們,用發紅的眼睛看着他們,他已經不能再輸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沒有責怪他的将領們,因爲他明白,到了這個地步,隻能同舟共濟了。
“雖然我們今天戰敗,但勝利仍然屬于我們!”
将領們驚奇地看着他,難道還有什麽取勝的方法不成?
“是的,我們還有辦法。”
與此同時,朱元璋的旗艦上,将領們十分興奮,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慶祝勝利。朱元璋也不例外,他對将領們說,陳友諒已經兵敗,他的滅亡隻在旦夕之間,我們一定能夠消滅他(兵敗氣沮,亡在旦夕,今将全力滅之)!
徐達卻保持了難得的冷靜,他提醒朱元璋,陳友諒還有相當的實力,一旦他狗急跳牆,我們也要小心對付,千萬不可大意。
朱元璋轉過他那張興奮的臉,看着徐達,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我知道。”
第四天。
陳友諒的自信來自他的情報,在目前的情況下,要想全殲朱元璋的艦隊已經不可能了,隻能采用最後的方法,殺掉朱元璋!
他已經通過情報得知,朱元璋的旗艦被刷成了白色,隻要集中所有的兵力攻打白色戰艦,殺了朱元璋,就能獲勝!
但當他一到達戰場,頓時目瞪口呆,一夜之間,朱元璋軍隊的很多戰艦都被刷成了白色,再也認不出哪個是旗艦。
還沒等他愣完神,朱元璋已經命令軍隊發動了總攻,在前兩天戰果的鼓勵下,朱元璋軍異常勇猛,大量使用分船戰術,利用陳友諒巨艦運動不靈活的特點,連續擊沉陳友諒軍多艘戰艦。此戰從清晨打到晚上,陳友諒的軍隊終于不支,全面退卻。
鄱陽湖大戰到此結束了第一階段,陳友諒慘敗,被迫退守鄱陽湖西岸的渚溪。
陳友諒的失敗
陳友諒陷入了絕望,不但是軍事上的絕望,也是人生的絕望。一直以來的行爲模式告訴他,隻要心黑手狠就能獲得一切,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看上去不堪一擊的洪都守了三個月,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張子明居然不怕死。
難道我錯了?
不,不可能,這隻是意外,我不會錯的。
但是之後的事情,卻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他手下的左右金吾将軍帶領自己的軍隊投降了朱元璋。
陳友諒聽到這個消息後,憤怒掩蓋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下令凡是抓到朱元璋的士兵和将領,就地處決!
而朱元璋得知此命令後,卻下了一道相反的命令,凡是抓到陳友諒軍的俘虜,一律好好對待,然後放走。
這兩道命令的發布徹底斷送了陳友諒的軍心。士兵們對陳友諒極其不滿,紛紛逃亡。
陳友諒在西岸等待了很久,與朱元璋大戰三十餘天,也沒有等到任何機會,相反,他的士兵卻是不斷地減少,将領們也不再爲他效忠。
八月二十六日,他終于做出了決定:逃跑!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寬闊的湖面,一統天下的夢想和雄心壯志就這樣破滅,來時的龐大艦隊和六十萬軍隊,如今隻剩下敗卒殘兵。這對于枭雄陳友諒而言,其實并不算什麽。兵沒有可以再招,艦船可以再造,讓他不理解的是,自己爲什麽會失敗?
我不缺乏駕馭手下的謀略,沒有婦人之仁;我敢于殺掉所有阻擋我前進的人,而不畏懼人言,這是常人無法做到的;我比所有的人都心黑手狠,爲什麽會失敗?我已經擁有了最強的軍隊和戰争機器,我的部下爲什麽還會背叛我?
陳友諒是永遠找不到答案的,因爲答案就在他的行爲模式中,從他殺害自己的兄弟和首領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将領們已經充分理解了他的準則,那就是:誰有力量,誰更狠毒,誰就能控制一切!仁義、道德、誠信都是不存在的。當這些行爲被他的将領們當成人生的信條後,他的軍隊就成爲了千萬個狠毒的陳友諒的集合體。這樣的集合體就類似金庸小說裏的星宿派,一旦陳友諒倒黴,每個人都不會繼續效忠于他,而是上去狠狠地踩上一腳,落井下石。
當然,失敗後的陳友諒對他們而言也不是毫無價值,至少他的腦袋還是很值錢的。
陳友諒陰險毒辣,他的将領們比他還要陰險毒辣。陳友諒迷信暴力統治一切,他的将領們比他更迷信暴力。
當他的生存基礎——暴力——被人掀翻後,他也就沒有任何底牌了,等待他的隻有滅亡。
飽經風霜的張學良曾經用他一生的經曆對日本的年輕人說:不要相信暴力,曆史已經證明,暴力不能解決問題。
我相信,這就是陳友諒失敗的根本原因。
陳友諒率領軍隊希望能夠撤退,他選擇的突破口是湖口,但此時的陳友諒不是原來的陳友諒了,他拼死作戰,損失慘重,才勉強打開湖口通道。
此時他才松了一口氣。但朱元璋不會放過他。
朱元璋被陳友諒敲打多年,對他早已深惡痛絕,必置之于死地而後快,故親自率領十餘萬大軍追來。
陳友諒聞訊,親自出來站在船頭指揮作戰,也就在此時,一支冷箭射來,穿透了他的頭顱。
一切就此結束了。
不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做錯了嗎?
陳友諒死後,張定邊盡到了自己的責任,他将陳友諒的兒子陳理和陳友諒的屍體搶回,并帶回了武昌。
至此,曆時三十六天的鄱陽湖之戰,以朱元璋的全面勝利、陳友諒的全面失敗而告終。
這一戰奠定了朱元璋問鼎天下的基礎。鄱陽湖之戰也作爲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戰役之一而載入史冊。
對于朱元璋的勝利,生活在周圍的老百姓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解釋,由于決戰的地點在康郎山,老百姓認爲陳友諒失敗的根本原因在于地點選得不好:“豬(朱)見糠(康),喜洋洋。”所以陳友諒才失敗。如果陳友諒泉下有知,隻怕會氣活過來。
朱元璋并沒有放過陳友諒的後代陳理,即使他根本不可能給朱元璋帶來任何威脅。斬草固然是重要的,順便除個根也是必須的。
至正二十四年(1364)二月,朱元璋親自趕往陳理所在地、陳友諒的最後地盤武昌督戰。主帥張定邊不愧是抓住時機的老手,眼看形勢不妙,就帶着陳理投降了。
朱元璋終于戰勝了這個中國大地上他最頭疼的敵人,陳友諒。
“天下足定矣!”
值得一提的是張定邊,他把對陳友諒的忠誠保留到了最後,部分履行了他當年結拜的諾言,他拒絕了朱元璋的任用,去幹了朱元璋原先幹過的工作,出家當了和尚。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似乎要和朱元璋鬥氣,一口氣活到永樂十五年(1417)才死,年一百歲。朱元璋死後,他還活了二十年,也算是給陳友諒報了仇。諸位可以借鑒,遇到恨透一個人、想要拿刀去砍人的時候,用張定邊的事迹勉勵一下自己,不要生氣,修身養性,活得比他長就是了。
我們回頭來看陳友諒的一生,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
毫無疑問,陳友諒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壞人,但在那個亂世裏,他的行爲法則卻是當時通用的選擇。如果要生存下去,這似乎又是必然的選擇,他的錯誤在于将這種法則發展到了極緻,直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迷信暴力,不講基本的信義,使他喪失了人心。
但他又是一個真正的枭雄,他壞事做盡,卻又敢做敢當(後來的朱元璋也沒有能夠做到),具有極強的軍事和政治才能,反抗元朝統治,能夠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向元朝妥協,堅持到了最後。
從這個角度看,他也是條好漢。
可惜,在這個亂世裏,他隻是個枭雄,真正的英雄是朱元璋。
地主是怎樣煉成的
此時的朱元璋已經不再是那個貧農乞丐,他已經成爲了地主。他是怎樣變成地主的,這其中牽涉到一個封建社會的曆史規律問題,我們有必要探讨一下。
輕松之餘,我希望能将明朝的事情和一些制度規律講述給大家,所以這些有一定深度的問題,談一談也好,說到底,能明白明朝到底是怎麽回事,當然了,還是用我的叙述方式,我相信再深刻、抽象的規律和制度分析都可以用通俗的語言表達出來,讓地球人都明白。
在封建社會中,農民起義成功後,那些以平分土地爲目标的農民領袖都變成了大地主。幾千年來,曆史無非是姓劉的地主趕走姓項的地主,姓李的地主取代姓楊的地主,從無例外。這似乎是個魔咒。
要解釋這個問題,完全可以寫一篇論文,文章的名字應當是《論農民起義後土地生産關系的變更與土地契約從屬的再分割》,當然了,這樣的文章有無人看,那是要打個問号的,所以我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
比如一個農民領袖張三,起義後召集了三萬人,占據了一塊地盤,他有一件事情是必須要做的,就是吃飯。因爲農民起義軍也是軍隊,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飯,怎麽養活三萬人呢?這個時候張三最直接的解決方法應該是去搶地主家的糧食,但問題在于,地主家也不是銀行的提款機,想取多少就有多少,把地主搶光了,吃什麽呢?
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這個時候,張三手中有的隻是土地,而所有的糧食都被吃光了,他就必須召集農民,将地分給他們,然後向他們收租,于是農民領袖張三就變成了地主張三。
而封建社會的中國,不存在其他的選擇,不是做農民,就是做地主。商人固然可以成爲另一個選擇,但當時商人沒有形成一股獨立的政治力量。他們不可能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你也不可能到一群饑餓的農民面前要求他們爲商人争取權利。封建社會的農民也不可能要求實施資本主義。
這就告訴我們,每一種主張的背後,都隐藏着某種勢力或者利益的群體。如房地産商一定說房價會不停地漲、電信公司一定會說自己的收費很便宜一樣。而農民的主張隻可能是種地或者收租。
一位著名的曆史學家說過,農民兩千年的起義隻是爲了一塊土地。
不是農民就是地主!别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