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告訴我你來自那支部隊?”噪音驟停,那問話聲又響起。
“你有幾個家人?”
“你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
“你的職務?”
“你有女朋友了嗎?”
……
龍衛松開雙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淌下來,微微睜開的眼睛裏一片血紅,他頓了十幾秒,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去你媽的”,最終暈了過去。
“林夕,怎麽樣了?”隔壁的審訊監控室内,張成帶着尤大海他們幾個推門而入,關切地看着大屏幕。龍衛所在的屋子裏,大燈已經關閉,兩名隊員帶着衛生隊的醫生急匆匆地走進去,将他擡上了擔架。
“張大隊,我服了!”
林夕——一位漂亮的女上尉,此時正指着筆記本電腦上自動彙總的一系列數據,語氣中帶着莫名的興奮和由衷的欽佩:“這個龍衛簡直不是人!”
“嗯?罵我們頭兒呢還是誇他呢?”尤大海笑着問林夕。
“當然是誇他呢,或者幹脆說,現在這位龍中隊長已經是我的偶像了!”林夕笑着解釋,指着屏幕上的數據說,“4小時52分37秒,超過我們以往的最高紀錄将近兩個小時。”
張成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還要繼續嗎?”
“不用了。”林夕說,“現在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再審訊下去也沒有意義了。畢竟咱們隻是訓練,要是實戰,相信龍中隊就屬于那種到死也不會吐出半點秘密的人。常規審訊對他無效,催眠術、測謊術對他無效,特殊精神藥物注射審訊對他無效,今天是最後一關,高溫高濕高熱,強光加上超出人體承受能力的噪音,在這樣的環境下堅持近五個小時,就連發明這套審訊方法的前蘇聯克格勃專家也會驚訝的。”
“林夕,你試過美人計沒有?”楊勝笑着說,“我們頭兒沒準對美人計扛不住呢!”
“去你的!”林夕的臉紅了,白了楊勝一眼,看大家嘻嘻哈哈哈地笑,忍着尴尬解釋道,“異性誘導招供這種審訊方式對人的意志把控能力遠遠低于已經給他做過的那幾項……沒用。”
“你們幾個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去看看你們中隊長去,在這兒扯什麽淡?”張成把眼睛一瞪,那哥兒幾個一溜煙兒跑了。
“張大隊,謝謝您。”林夕伸出手來,誠摯地緻謝。
張成笑着和她握手,說道:“不用客氣,你還是感謝一下龍衛這小子吧,敢自願接受特戰處A類刑訊特訓的人,不簡單啊。”
“我一會兒就去。”林夕笑着說,“我的實驗還沒完成呢,還得跟龍中隊面談,記錄他的實驗感受呢。”
“那你忙。”
衛生隊裏,龍衛已經醒了過來,那藥的勁兒挺大,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尤大海他們五個圍着龍衛的病床,見他醒了都松了口氣。
“小樣兒的,你是真不要命啊!”看着自己的中隊長,這位和自己從新兵連一路走來的生死兄弟此時正沒有一絲血色地躺着,尤大海語氣中的關切已遠遠多于責怪。
“總得試試不是?”龍衛笑了笑,說,“這我還嫌不過瘾呢。想想看,咱們這樣的要是落在恐怖分子手裏,他們的花樣沒準兒更多。你們幾個傻站着幹啥?給我整點兒吃的吧,四天四夜沒進東西了!”
“帶着呢,帶着呢。”包春林和雷銳連忙從旁邊拎過來兩個塑料袋堆在龍衛跟前,“蘋果、香蕉、橘子、梨,外加燒雞、火腿、熏腸、醬牛肉,你自己選吧。”
龍衛大喜,扯下一個雞腿就往嘴裏塞,邊吃邊說:“特戰處這測試不錯,就是不夠全面,他們怎麽就沒想到拿隻燒雞誘導我呢?”
幾個人一起笑起來,後面傳來林夕那特有的清脆的聲音:“龍中隊,吃點兒水果稀飯的行,肉類可不行!你幾天沒進食了,會傷身體的。”
衆人回頭,林夕臉上帶着美麗的笑容,一手拎着電腦包,另一隻手拎着保溫飯盒,走過去把電腦放一旁,打開飯盒,裏面是熬得稀爛的小米粥:“先喝點粥吧。”
“謝謝你啊,林夕。”龍衛不好意思地把雞腿放下,端過粥來喝了一口,感覺不錯,又來了幾大口。
林夕看着他直笑:“您慢點兒,要謝得我謝您才對,您這次幫了我大忙了。”
“一句話三個‘您’字,看你外道的。”龍衛笑着說,“叫我龍衛就行。”
“叫龍哥也行。”尤大海笑着說了句,沒等龍衛罵他,拽着幾個人一溜煙兒跑了,到門口又說了一句,“狼哥,晚上隊裏會餐,你别忘了。”
“忘不了。”龍衛白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沖林夕說,“你别見怪啊,我這些兄弟平時沒見過幾個女的,更别說你這麽漂亮的了。”
“呵呵,我還算漂亮啊,那我絕對相信你們可真沒見過幾個女的。”林夕笑着說,又問,“龍……龍衛,我真就叫你龍衛了啊,他們爲什麽叫你狼哥?”
龍衛笑道:“我在部隊有個綽号叫狼王,這幾個小子跟我熟了,就這麽叫了。”
“可你不像狼啊。”林夕笑着看看龍衛,“你眼神特别和藹,一點兒也不兇。”
“是嗎?謝謝。”
兩人又聊了幾句,龍衛也把粥喝完了,林夕這才拿出電腦,先把測試數據跟龍衛介紹了一遍,又誇贊了幾句。
龍衛有些愕然:“有那麽優秀嗎?”
“當然!”林夕鄭重地點點頭,“你是特戰處A類特訓開展以來,反刑訊特訓部分成績最高的一個,你面臨各項測試時候的表現,隻能用‘奇迹’兩個字來形容,呵呵,除了語言粗俗點兒。”
“你可别見怪啊!”龍衛尴尬地說,“那是我自己琢磨的一個反刑訊手段,可不是罵你。我曾經在内刊上看到過國外特訓營類似的訓練科目,上面就介紹過,在面臨這一類審訊時,一言不發往往更容易崩潰,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句可以反複重複的無關的話來說。我還聽說,當年咱們的老前輩在重慶渣滓洞裏,每次被審訊都重複一首愛情詩,我這個人不會愛情詩,就隻能找個簡單宜操作的……”
“哈哈!”林夕被龍衛逗樂了,俏皮地伸出大拇指,“不錯!那句話效果很好。”
“真不好意思哈,下次我一定換一句。”龍衛靠着床坐起來,“還有筆錄是吧?咱們開始吧?”
“行。”林夕快速地敲擊着鍵盤,“都是一些問答題,主要是想總結一下不同的測試者在面對這一類的刑訊手段時心理的适應過程和思維曆程。我問你答,問題都不難。這次你就别用那句話了啊,如實回答。”
“呵呵,好!”龍衛笑着點點頭。
林夕開始了,先問了幾個常規性的問題,龍衛一一回答。接着,林夕話鋒一轉,又問:“龍衛,你說一下,在從一開始到今天的幾項刑訊測試中,你有沒有心理崩潰的時候,或者說臨近崩潰的時候?”
“有,當然有!”龍衛老實地回答,“至少有那麽四五次,我都感覺自己挺不過去了。”
“後來呢?”林夕感興趣地問,“你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靠着一種求生的本能!”龍衛斬釘截鐵地說。
“求生的本能?”林夕詫異地看着龍衛,原以爲他會回答軍人的忠誠之類的,卻沒想到用了一個“最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僅僅是爲了活下去,而沒有其他的支撐動力嗎?無畏、紀律、尊嚴、忠誠?”
龍衛嚴肅地點點頭,解釋道:“我承認會有那些思想存在,一開始的時候我也試圖用你剛才說的那些理由提醒自己堅持住。但是後來,随着測試的不斷深入,強度逐漸加大,我突然發現,在那樣的壓力下,求生的本能反而是對抗殘酷審訊最樸實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從一開始就把這次測試當成了實戰,認定這絕對不是一次内部測試,而是我龍衛落在恐怖分子手中,成了俘虜後的審訊。這時候我想,對于我這樣的人,恐怖分子是絕不可能讓我活下來的。他們之所以還沒有殺我,用盡辦法折磨我,就是想在我臨死前得到他們想知道的東西。那麽道理就很簡單了,最終也是死,但是一定是早說早死,隻要我不說出秘密,我一定是死得最晚的,死得越晚,我就越有求生的機會。”
“可是他們會不斷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啊。那不是更難受?”林夕問。
龍衛笑道:“就我的理解,生不如死隻是一個最最普通的形容詞罷了。我們舉個例子:我們去詢問100個馬上要執行槍決的死刑犯,他們是願意被非人地折磨一番之後放掉,還是願意痛快地挨一槍?我想,隻要他們能确定被折磨後就能活命,一定不會選擇後者。求生的确是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物的本能。那些大喊着給老子一個痛快的人,一定是在确定自己無法活下去之後才這麽說的。所以,那些在恐怖分子面前痛痛快快地交代出所有秘密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認爲說出來就可以活命的傻子;另一種就是認爲說出來可以早點死的精神崩潰者。這兩種人都是我所不齒的。
“同樣,那些受盡折磨依然堅守秘密也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确定自己必死無疑,臨死也要維護組織利益的大英雄;另一種就是像我這樣,永遠懷着一顆求生的心,哪怕拖延一秒也要尋求生的人。很坦率地說,正是因爲如此,我才會死也不說出秘密,一直扛下去。直到我扛不住,或敵人确定要殺我而我絕無逃出去的可能時,我才會轉變成第一種——死也要忠于祖國,忠于黨和我的部隊!到了那個時候,才可以判定誰是英雄,誰擁有大無畏的精神,擁有對組織的無限忠誠和對自己人生尊嚴的最高維護。呵呵,我這可說的是大實話,這不算是正統的回答吧?你要是覺得這段兒不行,我就重新說一遍,說我從一開始就是大英雄,視死如歸。
“面對敵人的刑訊,其實和在戰場上是一個道理。沒上過戰場的人,崇尚的是死也要守住陣地;豈不知真正上過戰場的人,心裏想的卻是怎樣在守住陣地的同時,活下來!”
林夕直愣愣地看着一臉坦然的龍衛,甚至忘了記錄,龍衛一番侃侃而談的話給了她一種全新的感覺。龍衛說的的确是大實話,一點矯揉造作的成分都沒有。
“龍衛,你的這番話,我……聞所未聞。”林夕由衷地說,“你的意思是說,即使是在測試的最後關頭,你也不是憑借死也要保持忠誠才堅持下來的,而是想更多地拖延時間以獲取求生的機會?”
“是啊!”龍衛笑着說,“必死也要保證忠誠,那是我最後的防線。可惜你的測試時間太短,我還沒來得及考慮做英雄呢。”
“天哪!”林夕吓壞了似地看着龍衛,“龍衛,現在我明白了,你這個狼王真是名副其實。你在最後關頭堅持了近五個小時,居然還想着活下去?你……太可怕了,你真不是常人!”
龍衛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腦袋:“許多人都說我龍衛這兒有毛病,但是我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變。我認爲,即使是做英雄,也要做個有腦子的英雄。董存瑞舍身炸碉堡,是因爲支撐炸藥包的支架壞了,沖鋒号響了,自己的戰友不斷倒在敵人的子彈下,他才用犧牲自己一個人這個最小的代價來炸掉敵人的橋頭堡,所以他是個大英雄。假如他一開始沖上去就把支架一扔,沒等沖鋒号響起來就直接舍身炸碉堡,那我們隻能說他是個可愛的莽夫。狼牙山五壯士成爲英雄,也是因爲他們一開始用各種辦法牽制了成百上千的敵人,掩護了大部隊撤退,最後彈盡糧絕才選擇跳崖的。要是他們一上棋盤山就跳了下去,那還能是英雄嗎?對于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死都是最後一個選擇。”
“那麽,假如真的有這樣的機會,隻要你說出來,就可以活命呢?”林夕歪着腦袋,笑嘻嘻地問龍衛,“你會成爲叛徒嗎?”
“活了我一個,可能會死一大群兄弟,會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這買賣不劃算,我不說!”龍衛也笑着回答,“不過要真有這樣的機會,我倒是願意給敵人編一個可愛的故事,隻要他們相信,我也活了,又能把他們引進包圍圈,比我死了還劃算,多好!”
“那你這隻狼王,還是一匹狡猾的狼呢!”林夕笑着說,“咱們繼續吧!”
“好的。”龍衛點點頭。
下午,坐落在某軍區的特戰某處的辦公樓前,一輛獵豹還沒停穩,張成就跳了下來,直奔三樓馬全林的辦公室。馬全林已經等他多時,急急地招呼他進來。
“老隊長,這次什麽任務?”張成還來不及坐下就匆匆問道。
“我聽說龍衛剛剛完成反刑訊特訓測試,就沒叫他,讓他好好休息兩天,我先把你叫來通通氣。”馬全林說完,将桌子上的文件遞給張成。
“金币組織?”張成看着文件上的内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興奮的光彩,“總部要對金币組織動手了?”
“對!”馬全林點了點頭。
“好啊!”張成激動了,總部把這份文件給他看,他自然猜得出其中的寓意——不用說,這次行動要交給血狼大隊了。
馬全林笑着指着張成手裏的文件:“你小子先别那麽急,先仔細看完。”
張成一愣,這才坐下來,耐心地看完了資料。馬全林等他看完,這才說道:“今天晚上八點,總部3号首長要在這兒親自主持召開關于這次任務的作戰研讨會,你就别走了,晚上一起參加。”
“我也參加?”張成一愣。
“廢話!”馬全林瞪了他一眼:“你不參加誰參加?刀鋒的付海山且等着呢!”
“讓他等去吧,這回沒他什麽事兒!”張成笑了起來。
晚上八點,總部會議室裏,張成及衆多将校級軍官和多位強力單位的首長在座,馬全林神色凝重地站在大屏幕旁,目光轉向剛剛落座的總部03号首長,老将軍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沖馬全林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是!”馬全林随即轉身,手指在智能屏幕上快速點動,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物架構圖:“首長,這就是咱們強力單位曆時半年多卧底偵察工作,得到的金币組織的全部組織架構圖和組織詳細資料。
“金币組織是盤踞在D國邊境地帶的一個武裝販毒組織,最早起源于解放戰争時期慘敗于雲南戰場的國民黨第八軍93師殘部。
國民黨第八軍93師殘部:國民黨第八軍在雲南戰敗之後,李彌退往台灣,将手下的将士丢下不管,一個人跑了。其中,93師一路敗退南下,從廣西逐漸退到了緬甸和泰國、老撾的交界處,曆經幾次“反攻大陸”失敗後,又多次與緬甸政府軍及多支東南亞聯合軍作戰,不斷勝利,逐漸站穩腳跟,留在這片“金三角”地帶武裝種植鴉片,并成爲那一地帶武裝種植、販賣毒品的主力。滄海桑田,如今的93師官兵早已經衰老、過世,他們的後人及多次分崩離析後産生的衆多販毒組織卻依舊在這裏生根發芽。1993年,原爲我邊疆地帶恐怖組織頭目的拉赫因組織被我軍剿滅,帶着殘餘的幾十名恐怖組織成員潛逃到‘金三角’地區,5年後成爲金币組織新的領導人。當時國際上正對‘金三角’地區的販毒集團進行圍剿,狡猾的拉赫趕在聯合部隊圍剿‘金三角’之前率領組織撤出那一地區,轉到目前所在的D國邊境,并很快在那裏繼續組織種植毒品,武裝運毒販毒。
“在D國邊境叢林站穩腳跟後,拉赫很快在金币組織中成立了恐怖組織傳經點,将組織成員依次洗腦,運用恐怖組織的精神控制方法領導整個組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進入本世紀初後,拉赫經營的金币組織不斷擴大,發展爲那一地區極有影響力的武裝販毒組織之一。拉赫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本行,與境外多個反華恐怖組織取得聯系後,開始利用金币組織巨大的資金實力,爲這些恐怖組織提供組織經費,被這些恐怖組織稱爲所謂的聖戰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