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飛飛本來想回去,後來又想了想,反正走到這裏了,見不到裴芸,去見見淩花也好。想到這,她從裴府二樓穿到金樓中,來到淩花房前。
金樓是做夜裏營生的,白天冷清得很,寬敞的樓閣内鴉雀無聲,隻有那麽零星的一兩個掃地的小奴。小奴都低着頭,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不知有沒有看到袁飛飛。不過,就算他們看到了,也不會阻攔她,因爲有人交代過,從裴府走廊過來的人,不管是誰,都不能攔着。
袁飛飛走在空無一人的樓道中,莫名覺得有些陰冷。
她敲了敲房門,站在門口等了一下,裏面沒有動靜。
袁飛飛小聲叫了句:“淩花,是我。”
依舊無聲。
袁飛飛想了想,推開房門。
淩花若是晚上沒有活計,白天也就不怎麽補覺。但是就算不睡覺,淩花也習慣白天将窗子簾披下。所以,白天來她這,整個房間總是暗沉沉的。
袁飛飛進了屋,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來到淩花的床帳前。她以爲淩花是睡着的,誰知她一過去一看,淩花坐在床裏,睜着兩隻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袁飛飛被吓了一跳,她皺眉看着淩花,道:“你這是詐屍呢。”
淩花沒有說話。
袁飛飛細細看了看她,道:“怎麽回事。”她坐到床上,碰了碰像個假人一樣的淩花。“我說,你到底怎麽了。”
淩花終于有了點反應,她慢吞吞地轉過頭,看着身旁的袁飛飛,面無表情道:“我真想殺了錦瑟。”
袁飛飛同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道:“去呗,做利索點,需要幫忙就說一聲。”
淩花白了袁飛飛一眼,轉過頭。袁飛飛笑了,道:“說說,錦瑟美人怎麽惹到你了。”
一聽見袁飛飛叫錦瑟“美人”,淩花的眼睛瞬間就豎起來了,跟刀子一樣,她坐直身子瞪着袁飛飛,道:“我呸!你再說她美,我就連你一起殺!”
袁飛飛抹了一把臉,道:“算我說差了。”
“哼。”淩花冷哼一聲,坐了回去。袁飛飛換了個說辭,道:“那個醜八怪怎麽惹你了。”
淩花滿意道:“這還差不多。”
袁飛飛:“你再不說我就走了。”
淩花扭了扭腳丫,道:“也沒什麽。”
袁飛飛:“……”
淩花偷瞄了一眼袁飛飛,發現後者臉色不善,終于開口道:“你恨她你還不知麽,還要什麽理由。”
袁飛飛:“我還真不知道你已經恨不得要殺了她了。”
淩花倆眼盯着屋子中央的一根桌子腿發呆。
袁飛飛也懶得問了,下了床,打着哈欠道:“你好好思索怎麽殺,我先走了。”
“站住。”
袁飛飛轉過頭,不耐煩道:“又怎麽了。”
淩花看着她,道:“昨天晚上裴芸是不是去你那了。”
袁飛飛點頭,“是啊。”
淩花靜了一會,也打了個哈欠,道:“行了,沒事了。你走吧,我要睡覺。”
袁飛飛道:“他好歹也算是你的東家,這幾天他犯病犯得緊,你沒事也看着他點,别讓他一下子想不順暢自己去會閻王去了。”
淩花本來是要睡覺的,連倒下的姿勢都擺好了,聽見袁飛飛的話卻硬生生停了下來,保持着臉朝被褥的動作好半天。而後,她身子不動,頭慢慢轉了過來,看着袁飛飛,笑了出來。
袁飛飛覺得淩花笑得有些别有深意。
“作甚?”
淩花緩緩搖搖頭。
袁飛飛皺眉,準備離開,淩花忽然在她身後道:“你放心好了。”
“嗯?”袁飛飛停下腳步看向她。
淩花挑着眉毛,半眯着一雙桃花眼,道:“我讓你放心,裴芸絕對死不了。”說完,她擡起纖細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頭,又道:“我可以拿我的命同你保證。”
袁飛飛看了她一會,呲聲道了一句,“我看你也犯病犯得緊。”
淩花一個翻身,倒在被子裏,看着天棚,道:“他那個人,看着像棉絮一樣,其實裏面藏着針。”淩花說着說着,神情變得有些恍惚,道:“他啊,這輩子最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到手,你說他哪裏舍得去死。”
袁飛飛笑了一聲,道:“總覺得你話裏有話。”
淩花從被子裏扭過頭看着袁飛飛,點頭道:“就是話裏有話。”
袁飛飛道:“說明白。”
淩花笑道:“再過兩年,你便十五歲了。”
袁飛飛道:“是啊。”
淩花:“行了笄禮,你就能嫁人了。”
袁飛飛忽然愣住了。
“嫁人?”袁飛飛眼珠子一轉,仿佛是仔細品味了這個詞一番,然後道:“你怎麽想到這裏了。”
淩花道:“飛飛,你心中有人麽。”
袁飛飛隐約覺得,她似乎是明白了淩花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有自然是有。”
淩花:“哪一種有。”
袁飛飛沒有說話。
淩花繼續道:“你心裏,可有那個想相伴一生之人。”淩花的語氣淡淡的,卻又帶着一絲甜意。“想陪着他,伴着他,也幫着他。看他歡喜呢,你便也歡喜。看他難過呢,你便也難過。總之,就是想同他好一輩子。”
袁飛飛聽完,道:“你想到誰了。”
淩花臉一黑,道:“就你多事!”
袁飛飛哈哈一笑,道:“我心裏沒有要陪他一輩子的人。”
淩花眨眨眼,“真的?”
“不是我陪他。”袁飛飛走到門口,最後道了一句,“我心裏的那個,是要陪我一輩子的。”
門關好,屋裏安靜了下來。
淩花看着那扇門很久很久,而後轉了個身,低聲道:“老天真是你親祖宗,想要的不想要的,通通都是你的……”
說着,她眼角一酸,想馬上轉頭,可那一滴眼淚怎麽也沒藏住,還是流了出來。
另一邊,袁飛飛從淩花這出來,心裏也有些亂。她也不看路,悶頭向門口走。
下了半層樓,她的衣裳忽然被拉住了。
袁飛飛轉過頭,看見一個瘦弱的小奴站在她身後。
袁飛飛認得他,“你是淩花房裏的那個小豆芽。”
小奴聽見袁飛飛這麽叫他,頓了頓,而後點了點頭。因爲這個小豆芽也是個啞巴,所以袁飛飛對他總是有種莫名的感覺,她擡起手,轉了一縷小豆芽的頭發,道:“你叫住我作甚。”
小豆芽的頭發被她拿在手裏玩,自己“啊、啊”地叫了兩聲。袁飛飛聽見,怒了努嘴,道:“老爺要是同你一樣願意出聲就好了。”
小豆芽馬上閉上了嘴巴,他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袁飛飛。
袁飛飛接過來,道:“給誰的?”
小豆芽指了指她,袁飛飛拿着信看了看,道:“給我的?”
小豆芽點頭,然後轉身走了。
袁飛飛看着他瘦弱的背影,道了一句,“奇怪的人。”
她拿着信,走出金樓。外面陽光明媚,曬得她懶洋洋的。
袁飛飛找了個陰涼的樹下,坐好,然後把信拆開。裏面隻有一張紙,短短的幾句話,袁飛飛屁股還沒坐穩呢便讀完了。
“哦……”袁飛飛看着信,嘿嘿一笑,道:“怪不得這麽恨錦瑟。”
原來,金蘭珠意外身亡,現在金樓的賬本地契還有樓中花娘的賣身契等等落在了裴芸的手裏。金家的人自然想要要回金樓,把裴芸趕出去,但是名不正言不順。前不久也不知道誰想出了個馊主意,要鼓動樓裏的花娘鬧事。裴芸年紀輕,資曆薄,管不住了自然要放手。而要鼓動花娘,就得找個領頭的,花娘的領頭,自然就是花魁。
昨晚淩花被接去陪屈家兩少爺的酒席,金家的人也在。酒席上淩花聽見了醉酒的金少爺說出此事,回來便沒有睡下。
袁飛飛把信重新折好,眼前又浮現了剛剛淩花的神情。
【我真想殺了錦瑟。】
“我就說,”袁飛飛笑道,“從前也恨,卻也沒有恨到這個地步。”她站起身,舒展了一□體,又自語道,“她想爬到花魁的位置,究竟是爲了誰。”
袁飛飛有個習慣,平日閑着的時候,她總愛想這想那。等到事情真的多了起來,她反倒什麽都不願意想了。
溜溜達達幾條街,袁飛飛回到了自己家的巷子口。
她又碰見了劉氏。
劉氏見到她,迎上來打招呼。
“你可好啊。”
袁飛飛點頭,“好啊。”
劉氏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麽,卻又不敢開口。袁飛飛多精的腦袋,一下子就知道了,可她這回偏偏就是不說。
“等下我還要去賣鐵活,先走了。”
“啊?哦……哦。”劉氏見袁飛飛這樣說,臉上有些失落,低着頭回到店裏。
袁飛飛站在油鋪的門口,夏日的風吹着花香,順着她的鼻息一路向下。她深吸了一口氣,沖着那個婉約的背影淡笑了一聲。
“哈,對不住了你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