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飛飛擡起眼眉,道:“你這樣說,就有些意思了。”
狗八沒吭聲。
袁飛飛笑道:“你怎麽認定,他是僞君子了。”
狗八冷哼一聲。
袁飛飛伸腿蹬了他一腳,“趁我還有耐心,快說。”
狗八轉過臉,對袁飛飛道:“像他那樣的酸文人,是不是常同你講些狗屁道理。”
袁飛飛樂了,往後一靠,輕松道:“哈,哪些道理在你看來是狗屁,說來聽聽。”
狗八臉上瘦巴巴的,一雙眼睛極爲突出,看得久了會給人一種猙獰的錯覺。
“比如說,潔身自好。”
“吼!”袁飛飛瞪大眼睛驚奇道:“你還會用這樣的詞,真是奇了。”
狗八臉上髒,蓋住了些紅暈。
“我怎麽不能會用!不認得還沒聽過麽!?”
袁飛飛抱着手臂,看着他,道:“接着說。”
狗八冷笑一聲,道:“我見到好幾次了。”
袁飛飛:“什麽見到好幾次。”
狗八陰沉地看着袁飛飛,道:“他去找淩花。”
巷子瞬間安靜了,隻餘留零散的蟲鳴和街口淡淡的人流聲。
半響,袁飛飛忽然哼笑一聲。
“你開什麽玩笑。”
狗八白了一眼,看向一旁。
袁飛飛腳跟點了點地面,讓狗八轉過來。她緩緩道:“那哭包子這輩子最厭惡的事情,江湖客算第一,青樓花娘算第二。我認得他這麽久,就從來沒從他嘴裏聽到過任何一個花娘的名字。”
狗八冷冷道:“那又如何。”
袁飛飛皺眉。
她小時第一次去裴芸那裏,就碰見了淩花。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裴芸對待淩花是什麽樣的态度。他厭惡娼妓,無比地厭惡。
關于裴芸,袁飛飛一直叫他哭包子,不過她近幾年來已經很少見到裴芸哭了。她心底一直有種感覺,裴芸雖不習武,不像張平那樣強壯,但他也并不脆弱。
袁飛飛生性涼薄,喜惡分明。若裴芸當真是懦弱無能之輩,她當初也不會與他結識。
當初屈林苑曾對她說,裴芸胸有君子節。
什麽是君子節,袁飛飛不懂,也懶得懂。但她冥冥之中有種感覺,裴芸是一個分外堅定之人。
“你該不是看錯人了。”袁飛飛道。
“不可能!”狗八斷然道,“已經四次了,不可能會看錯!”
“四次?”
狗八:“最早的一次是三個月以前了。”
袁飛飛:“那怎麽沒同我說。”
狗八一頓,又道:“你、你不是不讓我去找你。”
袁飛飛:“哦。”
靜了一會,狗八低聲道:“你也不來找我......”
袁飛飛:“我這不是來了。”
狗八提起眼皮,冷笑道:“來打我。”
袁飛飛哈哈兩聲坐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狗八。
“喏。”
狗八看了一眼,淡淡道:“那時候就是一塊糖,現在還是,你打算哄我多久。”
袁飛飛懶洋洋地看着他,道:“哄到不管用時爲止。”
狗八接過紙包,沒有吃,放在身邊。
“你不問我,他們做什麽了。”
袁飛飛道:“不問。”
狗八有些急,擡眼道:“你還不信我?”
袁飛飛:“你都說看見四次了,我自然信。”
狗八:“你全不在意麽。”
袁飛飛擡起胳膊,活動了一下筋骨,好似在思索什麽。狗八在一邊坐着,也不擾她。
過了一會,袁飛飛道:“你是在什麽時候見到的。”
狗八:“花娘還能什麽時候見,自然是晚上。”
袁飛飛看着他,奇怪道:“大晚上你跑去金樓做什麽,你進得去?”
狗八:“我沒進去,是他們出來的。”
話說到這,袁飛飛總算是提起一點興緻,道:“出來的?”
狗八點點頭。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并不是在金樓,離得還很遠。你知道旺生酒家麽。”
袁飛飛想了想,旺生酒家離金樓差不多兩條街遠,她點點頭,狗八接着道:“我讨飯讨到那,剛好看見玲花進去,本來我想叫住她的,但是緊接着就看見裴雲也跟了進去。”
袁飛飛:“還有其他人麽。”
狗八:“沒了。”
袁飛飛撇起嘴,細細思索。
狗八又道:“那是第一次,後來又看見三次。玲花每次都蒙着頭,不過我卻認得出。”狗八見袁飛飛想得入了神,稍稍大點聲道:“你可以去問問淩花,她該會告訴你。”
袁飛飛擡眼,看着狗八,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次次蹲得準。”
狗八閉嘴,半響,才緩緩道:
“第一次見到是意外,後來,我是有意蹲在那的。”
袁飛飛也不去問狗八爲何存心要抓他們倆,她站起身,道:“總之,下次再讓我知道你同張平亂嚼舌,我就給你好看。”
狗八看着她,道:“你要走了?”
袁飛飛含糊地嗯了一聲。
狗八:“去哪。”
袁飛飛第一次有些犯迷糊。
“不知道。”
狗八:“你昨夜将張老爺獨自留在外面,他沒氣?”
袁飛飛冷笑一聲,意味深長。
狗八感覺出那笑容中有些許的不對勁,他開口問道:“怎了。”
袁飛飛:“沒什麽。”
狗八:“你要回家了麽。”
“回家......”袁飛飛輕聲低喃,“不回。”
狗八皺眉:“要去找裴芸?”
袁飛飛:“不去。”
狗八從地上站起來,“那去哪裏,一起。”
袁飛飛轉頭臉,上下打量狗八。
狗八大她一歲,如今也算是長開了些。不過常年忍饑挨餓,個頭雖比袁飛飛高了半頭多,可身上沒分量,幹瘦幹瘦的。他走路總喜歡彎着腰,腦袋低垂着,看起來有氣無力。
“我說......”袁飛飛忽然道:“咱們倆去城外摸魚吧,摸了魚我來烤,給你補一補。”
狗八:“你會抓魚?”
袁飛飛嘿嘿兩聲,道:“我什麽不會,走。”
狗八自然是高興的,他跟在袁飛飛身後,朝城外走去。袁飛飛邁開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正巧她心裏煩得很,現在出城轉一轉,也給自己散散氣。
出城的時候,差不多是正午時分,袁飛飛和狗八沒有走官道,順着一條小路進山,翻了半座山頭,來到一條小河邊。
“喔哇——”袁飛飛鞋子也不脫,挽起褲腿就沖進河裏。
“喔喔!好涼快!”
袁飛飛在淺河灘裏走來走去,還招呼狗八。
“來來,下來。”
狗八坐到河邊,揉了揉左腳踝。袁飛飛瞧見,道:“怎麽,腳上疼了?”
狗八搖搖頭,“沒有,你快抓魚。”
“嘁,還能短了你的。”袁飛飛挽袖,上岸折了一根長樹幹,對狗八道:“刀。”
狗八把手伸進破舊的衣懷裏,抽出一柄裹布的短刀來。
袁飛飛接過,将樹幹的一頭削尖。
“你這刀有些鈍了。”
狗八:“夠使喚了。”
袁飛飛笑道:“切個土豆的确夠使喚了。”
狗八白了一眼,沒吭聲。
袁飛飛道:“我若沒記錯,這刀是病癞子送你的。”
“嗯。”
“因爲什麽?”
狗八:“還能因爲什麽,幫他幹活了呗。”
袁飛飛點點頭,比劃了兩下削好的樹幹,把刀回手扔給狗八。
“——!”
狗八手忙腳亂地接下,“你看着扔!給你紮死了!”
“哈哈哈!”袁飛飛頭也不回,拎着樹幹下河。“就這麽點力氣,那刀還紮不死人。想要能紮死人的來老爺這買,我算你便宜些。”
狗八在後面憤憤道:“沒錢!”
袁飛飛扭頭,比劃了個噓的手勢,“我要抓魚了,你不想餓肚子就安靜點。”
狗八嘁了一聲,坐在岸邊不說話。
袁飛飛紮魚的本事是從馬半仙那學來的,她同馬半仙走南闖北之時,經常在山間露宿,抓魚生火等等,袁飛飛自小學得多了。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袁飛飛就紮了一條河魚上來。
“哎呦呦,可苦了你了。”袁飛飛裝模作樣地對那條被紮了個對穿的魚道,“你忍忍,等會給你來個痛快的。”
“喂——!”袁飛飛朝岸上的狗八喊,“去折點幹木頭來。”
狗八:“哦。”
袁飛飛把魚扔到河邊,下水接着抓。
又過了一會,她紮到一條更大的。
“這個我吃,嘿嘿。”
她拿刀子在河邊将兩條魚簡單收拾了一下,回頭看見狗八抱着幾根樹杈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
袁飛飛:“......”
她站起身,将樹杈接過來。
“受不了了?”袁飛飛低着頭,看見狗八左腳有些發腫。“我怎麽覺得,你這傷比之前重了呢。”
狗八淡淡道:“沒事。”
袁飛飛:“你說沒事就沒事好了。”
一直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兩人才算正式吃上魚。
狗八難得碰見葷腥,雖然是幹烤,但也是肉味。他吃得猛了,魚刺戳破嘴皮,流出血來。
袁飛飛吃了一半就飽了,她把剩下的魚留給狗八。自己躺在地上,看着天發呆。
狗八全顧着吃魚,一直到把魚吃得幹幹淨淨了,才發覺袁飛飛已經好久沒有說話了。
“你怎麽了。”
袁飛飛:“沒什麽。”
狗八:“有心事說來聽聽。”
袁飛飛歪過頭,挑眉道:“怎麽從前不見你這麽愛管閑事。”
狗八拍拍肚子,“吃飽了。”
袁飛飛哈哈大笑。
狗八:“你今日一直沒了魂一樣,到底怎麽了。”
“唔......”袁飛飛頭枕着手,看着天,低聲道:
“我覺得,他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