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簡單,攔下就行了。】
【錦瑟若是知道了呢。】
【又如何。】
袁飛飛坐在淩花屋外的廊台上,嘴裏叼着根細樹枝,仰頭望着夜空。
沒人知道她在這。
連淩花都不知。
袁飛飛幫着淩花偷偷跑出去,到側邊院子攔住屈家兩個少爺,已經有一陣了。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淩花也沒吹牛,半句話都沒說,那兩少爺便随她回來了。
本來,袁飛飛該順着側門直接離開的,可鬼使神差地,她并沒有走,而是先一步回到淩花的房間,打開那扇幾乎從不開啓的内門,坐在外面吹風。
她聽到屈家兩個少爺擁着淩花進屋,沒多久,小奴們奉上美酒點心,新鮮瓜果。又擡上來一桶熱水,放在一旁。
“二位爺,一起?”
淩花聲音涼涼的,袁飛飛在外面聽得一樂,幾乎可以想象到淩花似笑非笑地眼神。
“我們兄弟,喜好向來相同。是吧,子如。”
“自然。”屈子如坐得端正,輕飄飄道。
淩花坐在二人中間的凳子上,撥開瓜子,一人遞一顆。
“二位爺感情真好。”
屈子光淡淡一笑,接過淩花手裏的瓜子,也不放到嘴裏,就在手中來回看着。
淩花抿嘴,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未管身旁兩人,獨自飲了起來。
屈子光與屈子如相視一眼,宛然道:“姑娘倒是趣味,如何稱呼。”
“奴家淩花。”
屈子光:“哪個靈。”
淩花單手支着頭,目光因爲酒意泛着微光。
“時人不識……”淩花低低自語。
屈子如扇子輕點,緩道:“時人不識淩雲木……原來是這個淩。姑娘好詩文?”
淩花嗤嗤一笑,轉過眼看屈子如。
“爺瞧奴家像是好詩文的?”
屈子如淡笑搖頭,“不像。”
淩花擡手,蔥尖手指勾在屈子如的衣領上。
“爺若是喜歡這一口,樓裏也有。”
屈子如擡起扇子,輕輕隔掉淩花的手指,又順勢将扇子伸進淩花的衣襟裏。淩花穿得本來就少,又松,被扇子一撥,輕飄飄地滑落肩頭。
“喜好哪一口,我們明白得很。”
淩花也不動了,任由屈子光和屈子如将她撥了個幹淨。而後屈子如輕輕一抱,将淩花抱起,放進木盆。
淩花宛若無骨,抱着屈子如的脖子。
“奴已經淨過身了。”
屈子光在一旁淡笑道:“淨過也無妨再淨一次。”
屈子如在淩花耳邊輕聲道:“洗得濕一點才好……”
淩花尖細的下巴揚起,溫順地泡進水裏。
屈子光與屈子如放下扇子,拾起一旁的水舀,輕舀着水,淋在淩花的身上。屋裏霧氣蒙蒙,淩花一聲不吭,在水裏默默坐着。
不多時,屈子光擡起手,抽出淩花頭上的一根發簪。
淩花轉眼。
屈子光神色淡淡,用發簪自淩花的脖頸處,一路緩緩劃下來。他手中力道不輕不重,但淩花膚如白玉,這麽一劃,便留下一道泛紅的印迹。
屈子如托着手臂,在迷茫的霧氣中,靜靜地看着那一道痕迹。
淩花自己也在側頭看。
她看了一會,忽然伸出手,抓住屈子光的手腕。
發簪停了下來。
屈子如和屈子光面無表情,同時看向淩花。
淩花緩緩擡手,從頭上取下另一個發簪,放到屈子光的手裏。
屈子光看了一眼。
這是一件七齒流蘇發簪。
淩花舔着嘴唇,輕笑道:“爺,用這個……”
屈子光與屈子如相視一頓,二人慢慢笑了。
屈子光将第一根發簪輕輕一放,發簪落在水中,泛了片小小的水花,便沉了下去。他握住淩花遞給他的那件,挑起淩花的下巴。
“姑娘當真趣味……”
袁飛飛隔着一堵薄牆,将屋裏事聽得一幹二淨。
她盤腿坐着,仰望天邊一輪明月。今夜雲很多,但是并不沉重,被風吹拂着,偶爾擋在月亮前,偶爾又被吹散。
就像屋中淡淡的霧氣一樣,讓一切,變得朦胧。
袁飛飛面無表情,聽着屋中起起伏伏的聲音,将盤着的腿,張開了一些。
霧裏看花。
人心藏在最深的地方,撥不開,見不到。
就像袁飛飛不會明白,淩花爲何會樂此不疲地走在這條煙花路上。而淩花同樣不會懂,爲何袁飛飛在聽見屈家的人要來後,便躲在屋子後面,不肯離去。
那一夜,袁飛飛一直待到了最後。
屈家兩個少爺并沒有在此過夜,逍遙之後,起身離開。袁飛飛從屋外進來時,淩花就愣住一瞬,而後笑眯眯地看着她。
“唷,給你看光啦。”
袁飛飛撿起桌上根本沒怎麽動過的果盤,咬了一口。
“是聽光了。”
淩花坐到梳妝的桌台前,重新給自己撲粉。
袁飛飛:“……你這是在幹什麽。”
淩花:“得把這些紅印蓋住才行。”
袁飛飛:“還要再接?”
淩花轉頭,笑得意味深長。
“我等的是——”淩花眼神往上一瞄,袁飛飛了然。她拍拍手,道:“你就等着人家找來算賬吧。”
淩花無謂道:“算賬,憑她?”
袁飛飛沒有理會,又道:“我走了。”
淩花忽然轉過頭,看她道:“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她故意這樣說,是因爲她知道袁飛飛每次都要趕早回去。
“你家那啞巴,今兒不管你了?”
袁飛飛看她一眼,沒說話。
淩花道:“哪天,帶我去瞧瞧?”
袁飛飛往她頭上一按,道:“老實待你的,我走了。”
淩花看着她背影,抻着脖子道:
“喲喲,不給看就不給看,誰稀罕——”
袁飛飛白了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她剛拐出門,便看到走廊盡頭,幾個丫鬟圍着一個華服女人湊過來。
袁飛飛不動神色地讓開,那女人與袁飛飛擦肩而過時,停了腳步。
她看了袁飛飛一眼,袁飛飛默不作聲地與她對視。
片刻,女人轉回頭,接着往前走。
袁飛飛下樓前,又看了一眼錦瑟的背影,幸災樂禍地自語道:“快去快去,扇那小騷蹄子一巴掌,哈。”
月上中天。
袁飛飛晃着脖子往家走。
走了許久,來到南街口的,她擡頭看過去,在拐角處,一家小小的店面隐在黑暗之中。此時店門緊閉,門口擺着一根根的木闆。
袁飛飛走過去,站在門口看了看。
可能因爲經常打油的關系,門口的地面比别處稍滑一些。
袁飛飛在門口跺了跺腳。
“啊……”她來回看了看,自語道:“這處離家倒是不遠。”
袁飛飛打了個哈欠,接着往家走。
回到家時,屋裏居然還亮着。
袁飛飛推開門,張平正坐在桌旁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他睜開眼,看向她。
袁飛飛舉手道:“錯了錯了,一時忘了時辰。”她一邊關門,一邊又打了個哈欠。
張平眉頭微皺,擡手。
【你去哪了。】
袁飛飛:“去找裴芸,不是說了。”
【當真。】
袁飛飛看着張平,“當然,我一直都在金樓,不信你去問他。”
袁飛飛聳着肩膀,心道我可沒說謊,本來就在金樓。
桌子上有飯菜,袁飛飛抓起筷子,剛要下手,被張平攔住了。
袁飛飛看過去,張平的神色有些嚴肅。
【這麽晚,你一直在他那?】
袁飛飛:“啊……”
張平從袁飛飛的手裏把筷子抽走,袁飛飛不耐道:“幹什麽——?”
張平扳着袁飛飛的肩膀,讓她朝向自己。
【你走前說過什麽。】
袁飛飛四下亂看。
“什麽說啥,我不記得了。”
張平擡手,兩根有力的手指掐在袁飛飛的下巴上,輕輕一轉就給她掰了過來。袁飛飛也沒想掙脫。
她知道也掙不開。
【你說晚飯前回來。】
袁飛飛:“遇到點事情耽擱了。”
【何事。】
袁飛飛:“不記得了。”
張平一拍桌子,滿桌的碗筷都震顫了一下。袁飛飛側着眼看過去,緩道:“你沒吃飯?”
張平沒動作。
袁飛飛拾起筷子,放到張平手裏,張平沒有接。
袁飛飛看着他道:“吃飯。”
張平看着袁飛飛,兩人僵持當場。
半響,袁飛飛又道:“我餓了,也困了。”
張平長歎一聲,接過筷子,在桌上的菜碟裏夾了一些菜,放到袁飛飛的碗裏。
袁飛飛一直看着。
她感覺,張平變了一些。
從前,他雖也常常對她歎氣,可每次歎氣後,便會放下一切。而現在,他的歎氣更多的,則是妥協與無奈,即便歎過了氣,餘下的,依舊是淡淡的、有些沉重的面容。
“老爺,你歡喜麽。”
袁飛飛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口,張平手裏端着碗,看向她,目光有些疑惑。
袁飛飛:“養了我,你歡喜麽。”
張平頓住片刻,然後輕笑一聲,搖搖頭。
“唷——”袁飛飛咧着嘴,道:“怎麽不歡喜。”
張平放下碗筷,比劃道——
【你如今不聽我話了。】
袁飛飛哈哈一聲,道:
“從前也不聽。”
張平看着她,思索片刻,而後點點頭。
【也對。】
袁飛飛夾了一塊蘿蔔,塞到張平嘴邊,張平張嘴吃下。
袁飛飛彎下腰,湊到張平身邊。
“被你養,我很歡喜。”
張平筷子一停,看了她一眼,然後給她推回原位。
袁飛飛大口大口地吃着飯,張平沒有再表示什麽,可臉上那抹凝重,總算是消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