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你别看!”
袁飛飛被他連拉帶扯從凳子上弄下來,袁飛飛一臉奇怪地看着裴芸,道:“你又怎麽了?”
裴芸臉色難看,緊皺眉頭不說話。
袁飛飛手裏的甜瓜已經吃完了,就剩下光秃秃的一根筷子,她把筷子扔到桌上,扭頭道:“怎了?”
裴芸光腳站在地上,眉眼低垂,臉上神情僵硬。
袁飛飛低頭瞄了一眼,看見他的腳,伸手拉着裴芸手腕往床邊走。
“上去上去。”她給裴芸推到床上,這時裴芸才反應過來自己腳上冰冰涼涼。他在被子裏蜷起腿,幹坐着不說話。
袁飛飛道:“到底怎麽了。”
裴芸面色有些猶豫,頓了半響,道:“你、你别去瞧那些……”
袁飛飛:“哪些?”
裴芸似乎覺得話語有些難以啓齒,他道:“總之,你莫要同那些人講話。”
袁飛飛哦了一聲,道:“你說的是剛剛那個淩花,她是誰?”
裴芸心中不願講這些,但也耐着性子同袁飛飛道:“我不知,應是前、是金樓的人。”
袁飛飛還想再問什麽的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
袁飛飛轉頭,門被輕輕推開,袁飛飛先瞧見一隻手,搭在門上,露出白白細細的四根手指。而後是一隻腳,穿着一雙小巧的金縷鞋,踩在青灰地面上,分外鮮豔。
“那些丫頭們都叫開了,說小少爺發了脾氣,到底是怎樣了。”不徐不緩地一道聲音傳來,而後一個身着豔麗華服的女人走了屋子。
她不到三十的年紀,眉如遠山線,面若白玉盤,頭盤高鬟,插戴雙蝶金珠步搖,配有青黛流蘇發簪,嘴角帶笑,步步含香。
袁飛飛目瞪口呆地看着來人。
那女子緩步來到床前,沖袁飛飛輕輕笑了一下,又轉手摸了摸裴芸的頭發,道:“丫頭們都給你吓壞了。”
裴芸低着頭,幾乎不可聞地叫了聲:“母親……”
袁飛飛眼珠子瞪得更大了。裴母看向她,“這位是……”
裴芸擡起頭,道:“這是袁——”他看了一眼袁飛飛,道:“這是袁飛,是書院的同窗。”
裴母轉頭仔細打量了一下袁飛飛,袁飛飛直勾勾地站在那,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半響,裴母了然一笑,目光在裴芸和袁飛飛之間看來瞧去,越發的考究起來。
就在這時,屈林苑也回來了。裴母見到他,恭敬地行了一禮,輕聲道:“今日勞煩先生了。”
屈林苑擡手擋下,道:“夫人這便見外了,芸兒多日不來書院,我也十分擔心,今日正好得了空,就來瞧一瞧他。”
裴母看了看一旁的桌子,臉上有了些笑意,單手輕擋在唇前,淡笑道:“虧了先生及時到來,小芸這些天飯都不吃,誰說都不管用,可是急壞了奴家。”
屈林苑順着裴母目光看去,看見桌上果盤少了大半,他轉過來看了看袁飛飛,後者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屈林苑笑了,裴芸也躲在床裏偷偷地笑了。
“能吃便好,吃了東西,身子好的快。”屈林苑道。
裴母道:“是啊。”
屈林苑與裴母又閑聊了一會,裴芸錯開母親背影,帶着笑意地看向袁飛飛,袁飛飛瞪他一眼。
“奴家叫人備了些酒菜,先生和小公子留下用膳吧。”
屈林苑擺手道:“夫人好意心領,今日天色不早了,袁飛家中恐會擔心,我們這就告辭了。”
裴母也未強留,起身恭送。
屈林苑領着袁飛飛離開裴府,這時天已經全黑了,袁飛飛臨出大門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高高的金樓。屈林苑站在她身邊,道:“瞧什麽呢。”
袁飛飛搖搖頭,“沒有。”
屈林苑道:“你可知,這整座金樓全靠裴母一人打理。”
袁飛飛道:“他爹呢?”
屈林苑神色淡然地走在路上,道:“芸兒沒有爹。”
袁飛飛哦了一聲。這回換屈林苑奇怪了,“你不問問爲什麽?”
袁飛飛:“爲什麽?”
屈林苑:“……”
“君子本不該背後嚼舌,但你情況特殊。芸兒從沒有朋友,你是他第一個朋友,有些事,我想告知于你。”
袁飛飛:“你要說什麽?”
屈林苑神情有些嚴肅,道:“你年紀雖小,但人卻精明,你也知金樓是個什麽樣的所在。裴芸母親原叫金蘭珠,祖上創下金樓,本來金樓代代掌櫃都是傳于嫡長子,可到了芸兒母親這一輩,卻是一脈單傳,不過幸而金蘭珠頭腦聰明,頗有商才,也将金樓打理得井井有條。”
袁飛飛打了個哈欠。
屈林苑又道:“可是……大概十年前,金樓卻發生一件事。”
袁飛飛:“什麽事?”
屈林苑道:“金蘭珠愛上了一個人,也就是芸兒的生父。”
袁飛飛不耐煩道:“這有什麽奇怪的。”
屈林苑:“這個人是金樓的嫖客。”
袁飛飛:“……”
屈林苑道:“這件事當時鬧得滿城風雨,金樓大掌櫃竟然愛上了一個嫖客,而且那人也非是顯貴人家出身,隻是一個普通的江湖浪客,無籍無戶,遊蕩到了崎水城。并且那人沒過多久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崎水城,就是那時,金蘭珠發現自己懷了孩子。”
“她不顧周圍人反對,堅持将芸兒生了下來,金家視作恥辱,将芸兒拒之門外,金蘭珠便在金樓後身新建了一座府邸,撫養芸兒。”
“直到現在,芸兒的父親也沒有回來過,而金蘭珠也對此事閉口不談,大家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個人姓裴。”
屈林苑聲音沉重,而袁飛飛則一手放在胸口,隔着衣裳一個一個地摸着醋糖糕的個數,心裏算計着這些等下夠不夠和張平兩人吃。
屈林苑講完諸多,靜了好一會袁飛飛也不給個反應,他停下腳步,雙手抓着袁飛飛的肩膀,讓她朝向自己。
袁飛飛被他掰過去,險些把懷裏的糕點甩出去。
“幹什——”
“丫頭!”屈林苑沉喝一聲,袁飛飛閉上嘴。屈林苑的神色凝重,定定地看着袁飛飛。“芸兒雖出身富貴,但卻過得很苦,丫頭,就算先生求你,你待他好一點。”
袁飛飛:“跟我有什麽關——”
“丫頭……”
袁飛飛看着屈林苑那一臉的苦澀,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行、行吧……”
屈林苑這才放開她,步履又輕松起來。
袁飛飛斜眼道,“你拿啥求我。”
屈林苑晃晃手指頭,道:“你同我一路,總歸不會吃虧。”
袁飛飛想了想,點頭道:“好。”
屈林苑一直把袁飛飛送到南街,還沒有要回頭的意思,袁飛飛擡頭看他,“我要到了。”
屈林苑:“我知道啊。”
袁飛飛:“你送到這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屈林苑挑起一根眉毛,道:“我辛辛苦苦地走了大半天,你就打算這麽打發我。”
袁飛飛:“那你要怎樣?”
屈林苑也不答她,大步邁上鐵鋪前的台階,輕車熟路地推門而入。
袁飛飛跳腳道:“幹什麽!?出去出去!”她沖到屈林苑前面,推着他往外走。不過屈林苑雖一介書生,但好歹也是個大男人,豈是袁飛飛一個八歲小姑娘能推走的,就在袁飛飛打算上點陰招的時候,張平聽見聲響,從屋子裏趕出來。
他好似剛剛放下鐵活,袖子高高挽起,身上還冒着汗,頭發也是濕漉漉地,一縷一縷打成結,屈林苑正被袁飛飛撞得東倒西歪,見到張平趕忙求救。
“張平張平!快來!”
張平見到袁飛飛這麽“熊抱”着屈林苑也是吓了一跳,他兩步過去,一手輕抓在袁飛飛脖子上,腳下一跺,袁飛飛頓感身子不穩,一下子被張平拎了過去。
張平皺着眉頭沖袁飛飛比劃手勢,袁飛飛揉了揉脖子,賴聲賴氣道:“知道了,下回不敢了。”
張平站直身子,雙手抱拳朝屈林苑恭敬行禮,屈林苑整理了一下衣袍,笑道:“免了免了,你同我還客氣什麽。”
張平将屈林苑請進屋,完全沒有管後面的袁飛飛,袁飛飛一張臉黑成鍋底。
屈林苑同張平坐到桌前,屈林苑玩笑道:“區區在下不請自來,還望張老爺賞口飯吃。”
張平也笑了,袁飛飛站在一旁看着。
她很喜歡看張平笑,她覺得張平笑得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不像馬半仙笑得那麽神神叨叨,不像裴芸笑得那麽小心翼翼,也不像屈林苑笑得那麽文質彬彬。
他的笑很淡,很靜,無聲無息,卻又暗含着一份獨有的潇灑,就像家裏那些沉茶一樣,樸實廉價,有些苦澀,但卻回味深長。
張平擺擺手,又招呼袁飛飛過來,點了點桌上的茶壺。
“我去燒水!”袁飛飛幹脆地取來茶壺,自己跑到火房燒水。
屈林苑看着袁飛飛的背影,笑道:“有什麽法子讓她這麽乖巧的,也教我兩手。”
張平想了一會,而後輕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