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被她突然一問,有些慌張。
“我、我沒瞧你……”
袁飛飛蹲到他身邊。
“喂,你怎麽總像要死了似的。”
裴芸:“啊?”
袁飛飛:“聽你說話都像要斷了氣一樣。”
裴芸抿抿嘴,把聲音擡高了些。
“誰斷氣……”
“你。”袁飛飛面無表情道。
裴芸:“……”
袁飛飛冷眼盯了裴芸一會,然後站起身,拍拍衣裳往外走。
現在書堂裏一個人都沒有,裴芸手捧着書簡,坐在桌案前,他能感覺到身後袁飛飛的動作,他也能想到袁飛飛半睡半醒地趴在桌子上的模樣。
晨光從堂外照進來,在地上劃了一道溫柔的線,随着火盆的暖煙,一絲一絲地向前推進。
裴芸覺得,此時連手中的書簡似乎都變得輕巧起來了。
輪到袁飛飛押寶的那日,裴芸來得格外早。
那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一直在想着那幾塊吳山白玉。
他想過很久,到底要準備些什麽,最後還是大管家給了他主意,讓他預備了篆刻印章的白玉。
【她把玉放在哪了……】
裴芸有些懊惱自己坐在最前面,他不敢回頭去看,若是被袁飛飛抓着了,他會吓死的。
與裴芸相反,袁飛飛倒是同平常一樣。
“袁飛,你帶來什麽了?”張玉趁着屈林苑不在,湊過頭去同袁飛飛說話。
袁飛飛看他一眼,道:“小東西。”
張玉笑道:“小是有多小,給我瞧瞧?”
袁飛飛嘿嘿兩聲,道:“怎麽,上次被罰背了那麽久的書,一點記性都沒有。”
張玉想起之前被屈林苑抓住的事,還有些後怕,梗了梗脖子道:“現下又沒有先生在,怕什麽。”而後他想起什麽,又道:“對了,上次那個小物件我還沒瞧見呢,你都沒再拿來。”
袁飛飛摳摳頭皮。
張玉不滿道:“袁飛,你真小氣。”
“呔!”袁飛飛回頭瞪他一眼,“誰小氣?”
張玉無謂道:“不小氣怎不拿來給大夥瞧,有好東西都藏着,沒意思。”
袁飛飛哼笑兩聲,沖張玉伸出一根手指,然後彎了彎。
張玉:“你逗狗呢?”
袁飛飛:“來不來,不來就不給你看了。”
張玉探了個頭,“看什麽?”
袁飛飛從桌案下拿出一個小包裹,攤開放在桌面上。
張玉湊過去。
“呀?”他一下子就看見灰布裏包着的鐵鑄小人,他還未見過這些東西,一時新奇,叫出了聲來。
周圍的學童們聽見了,紛紛圍了過來。
“這是什麽?”
“哇,雕得好細,這是從哪買的?”
“這是熊麽,真像。”
“……”
大夥你擠一下我擠一下,袁飛飛小腦袋跟下鍋的湯圓一樣,被撞來撞去。
裴芸坐在前面,手指緊緊地握着書簡,他聚精會神地聽着後面的聲音。
袁飛飛一聲大吼:“都讓開——!”
一堆人嘩啦啦地讓了個圈出來。袁飛飛三兩下把别人手裏的鐵具都搶了回來。
“袁飛,給我們看看嘛,反正都是要押上的。”
袁飛飛翹着小腿,道:“那就憑本事扔,扔到就給你。”
“好啊。”
衆人嘻嘻哈哈,閑聊了一會,便都散開了。
隻有裴芸還像一塊石頭一樣,硬邦邦地坐在蒲墊上。
他們說的是什麽?
裴芸剛剛聽見了清脆的聲音,那不是玉石。
裴芸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了下堂後,大家都往後院沖,他不敢跟得太緊,隻能等所有人都走後才起身。
誰知剛剛打算出去的時候,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
“裴兒。”
裴芸一驚,下意識回過頭,隻見屈林苑從内堂裏走出來。
裴芸恭敬作揖,道:“先生。”
屈林苑回到正堂的書桌上,取了方才沒有喝完的半壺茶,半開玩笑道:“這是在做什麽,鬼鬼祟祟的。”
裴芸悶着頭,緊張得說不出話。
屈林苑本是逗他,現下卻也看出些不對勁來,他走過去,拍拍裴芸的肩膀。
“有什麽事不能同先生講。”
裴芸秀氣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臉上憋得通紅。
屈林苑笑了,道:“莫不是因爲那個厲害丫頭。”
裴芸想不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渾身猛地一顫。
屈林苑故作失望地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哎,裴兒啊裴兒,你可真是傷了我的心。”
裴芸擡眼,“先生……”
屈林苑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從前你多懂事,凡事都爲先生考慮,現在可倒好,事事都瞞着我。”
裴芸漲紅了臉,“學生知錯。”
屈林苑走過去,摸了摸裴芸的頭。
“來,咱們一起去瞧瞧。”
另一邊,後院正玩得如火如荼。
“讓開讓開,輪我了!”
“你又砸不中,占着位置做什麽。”
“你怎知我砸不中…….”
“……”
袁飛飛坐在後面,靠在落滿塵土的庭廊木欄上,全無興緻地看着前面玩得熱鬧的人群。
張玉湊到她身邊,道:“袁飛,你怎地也不過去。”
袁飛飛手裏拿着一根枯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揪着樹葉。
“我過去做什麽,你們砸你們的好了。”
張玉眨眨眼,道:“你不高興了?”
袁飛飛瞥他一眼,“我爲何不高興。”
張玉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便是感覺你不高興了。”
袁飛飛隔着老遠蹬了他一腳,道:“去去,亂感覺些什麽,你再不去等下東西都被搶光了。”
張玉果真放心不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扔下袁飛飛跑了回去。
“嘁。”袁飛飛不屑地冷笑一聲,她餘光看見放在一邊的小包裹,裏面靜靜地躺着今日押下的四個鐵具,袁飛飛把目光轉開,不去看它們。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袁飛飛赫然擡頭。
“哇哇,砸到了砸到了!小狼是我的,是我的了!”一個學童興奮地叫出來。
袁飛飛将手裏的樹枝丢到地上,一腳踩斷,然後起身把包裹裏的小鐵狼拿出來,準備交給那個學童。
“唷,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毫無預兆地,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是溫和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是柔如清水,暖如春風。可這聲音一旦落入學童們的耳朵裏,就成了催命鑼一樣。
大夥頓住一瞬,而後馬上把袖子都放下來,手裏的石頭扔到一旁,恭敬地站直。
“先、先生!”
隻有一旁不明所以的袁飛飛,瞅瞅這個,又瞄瞄那個,最後把小鐵狼又放回包裹裏。
屈林苑手裏還捧着茶盞,白花花的熱氣在清涼的天氣裏緩緩升起。
“我是好久都沒來這裏了。”屈林苑往前走了走,在院子裏悠閑踱步。
“上次來的時候,這裏,”他伸手指了院子中的一塊地方,道,“這裏還有一個小亭子,我記得旁邊還有幾棵桃樹。”屈林苑擡腳在地上蹭了蹭,搖頭道:“可惜現下連樹根都不見了。”
衆學童低着頭聽屈林苑回憶往事,心裏都沒什麽底。他們在後院玩的時候,屈林苑從來不會來,今日也不知是——
他們還在想的時候,有個人忽然看見了後院門口的一抹小小的身影。
裴芸?
衆人私下裏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臉厭惡。
果然是他吧,偷偷告狀的小人。
裴芸沒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他一直小心地朝袁飛飛那邊看。
在她身旁不遠的地方,那個小包裹,他也瞧見了。
那不是他送她的東西。
裴芸很想上前問她,那日明明已經說好,爲何今天又反悔了。她是不是想把東西還給他……一想到這,裴芸心裏有些難過。
那邊屈林苑悲春傷秋地感歎了半天,終于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對衆人道:“大冷天,你們怎麽還在這裏站着。”
學童們好不容易等到他發話,撿了台階馬上跑了。
“先生,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了。”
一點懲罰也沒,大夥放下了心,隻是那個剛剛砸中小狼的學童,在路過裴芸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裴芸也看見了,不過他一直注意着院中的小姑娘,并沒有在意。
人都走光後,屈林苑來到袁飛飛面前。
袁飛飛正在收拾東西,她将所有物件都包好,想到不用送東西出去,她心裏還有些舒暢。見屈林苑來了,咧嘴沖他一笑,道:“先生!”
屈林苑幹笑兩聲,道:“呵,你還是别這樣叫我。”
袁飛飛本也不愛這麽叫,無所謂道:“行。”
屈林苑用下巴指了指那個小包裹,道:“這是什麽?”
袁飛飛搖搖頭,“沒啥。”她邊說邊把包裹往自己懷裏塞,再一轉頭,就看見屈林苑抻着脖子,使勁地往這邊看。
袁飛飛:“……”
“你要幹什麽?”袁飛飛皺眉道。
屈林苑:“給我也瞅瞅?”
袁飛飛:“有什麽可看的!”
屈林苑不罷休道:“我幫你解圍,你連這點要求都不肯答應我?”
“……”袁飛飛狐疑地看着他。
屈林苑輕松一笑道:“你還真以爲我不清楚你們這些娃娃的把戲?”
袁飛飛嗤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把包裹遞給他。
屈林苑三下五除二拆開,拿起那隻小鐵狼,看來看去。
?
袁飛飛眉頭輕凝,看着屈林苑,總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他看着那隻小狼,目光與之前玩笑的神情完全不同,那目光就像……就像透過鐵狼,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風裏夾帶着襲人的冷氣,又夾雜着說不出的悠遠。
半響,屈林苑緩道:
“鐵具本就不易制模,這東西又如此小巧,做成這個樣子,确是顯出幾分手藝來。”
袁飛飛哼笑一聲,沒說話。
屈林苑翻手把小鐵狼揣進自己懷裏。
???
“你幹什麽!?”
屈林苑:“這個我要了。”
“我呸!”袁飛飛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拉住屈林苑的袖子,使勁地扯。
“給我——!”
屈林苑被拉得東倒西歪,卻還一直捂着裏懷。
“下去下去,成何體統。”
袁飛飛張嘴就要咬。
屈林苑厲聲道:“你是給我這個還是全都給我?”
袁飛飛:“我哪個都不給!”
屈林苑好聲道:“剛剛若不是我攔着,你這狼早被人砸了去,反正已經不是你的了,給我又如何。”
袁飛飛久拉不下,眼睛開始變得有些陰毒,她退後兩步,緩道:
“能砸走是他們本事,我認。但你——”她盯着比她高出半個身子的屈林苑,目光毫不退縮。
“你,我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