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吃一口,就一口……”
袁飛飛舔舔舌頭,将醋糖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然後又咬了第二口。
……
她嘴再小,那麽一塊糕點也禁不住她三番五次地啃食,沒幾下,她就把醋糖糕吃的就剩渣了。
袁飛飛:“……”
算了,下次再砸幾個回來。
袁飛飛回到家門口的巷道,離得很遠就聽見捶鐵的聲音。
前些日子張平一直在打磨鐵器,還未真正打過鐵,袁飛飛還沒聽過這麽響亮的聲音。
她站在門口,叩響院門。
院裏打鐵的聲音停下了。
沒一會,門便打開了。
張平站在院裏,袁飛飛看着他,新奇地瞪大眼睛。張平穿得極少,可卻完全沒有寒冷的感覺,他的身上甚至散着熱氣,渾身大汗淋漓。
張平把袁飛飛迎了進來,又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袁飛飛看着他袒露的雙臂,在動作時擰成了堅實有力的彎度。袁飛飛看得仔細,連他小臂上那因爲劇烈的打鐵動作而根根跳動的筋脈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老爺……”
張平曾叫洪英告訴袁飛飛,不用喊他老爺,但袁飛飛還是叫得順口,他也就随着她來了。
他拍拍袁飛飛的肩膀,指了指屋子,做了個扒飯的動作,袁飛飛道:“你讓我去吃飯?”
張平點點頭,然後轉身進了打鐵房。
袁飛飛雖然一點都不餓,但是還是回去屋子裏吃了點東西。
在她吃飯的時候,外面又傳來硬脆的打鐵聲,袁飛飛有些好奇,她放下碗筷,偷偷溜到院裏,扒着打鐵房的門縫往裏看。
這次她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聲音放得輕輕的,氣息也憋了起來。
在打鐵房一丈開外的地方,袁飛飛就感到一股猛烈的熱氣,混雜着濃濃的鐵器味道,熏得袁飛飛險些睜不開眼。
她忍耐了一會,然後接着往裏看。
張平背對着她,站在鐵爐前,輪着大錘,一下一下地捶砸熱鐵。
他的臂膀輪得滾圓,扯得背脊上凹凸的肉塊也跟着一下一下地動着。
汗水順着那蜿蜒的溝壑一縷一縷地滑下來。
袁飛飛看得有些呆了。
張平每次輪起錘子,再砸下去,好似用的時間都相同,動作也沒多少偏差,這使得那本來堅硬刺耳的砸鐵聲莫名形成了一種無形的韻律,讓那些看得久的人慢慢沉溺。
不知過了多久,張平的錘慢慢停了下來。
袁飛飛回過神,怕張平又發現自己,連滾帶爬地跑回屋子。
她在桌前幹坐了半天,聽見院子裏有動靜,可張平卻一直沒有進來。
她跳下凳子,開門往外看。
張平在水缸出站立,他拿了個木盆,又舀了半盆水,然後把搭在肩上的擦身布放到水裏涮了涮。
袁飛飛跑過去。
“老爺!”
張平手裏未停,轉過頭看了一眼袁飛飛。
“老爺,我去給你燒盆熱水。”
張平拉住要跑的袁飛飛,搖了搖頭。
他擰幹擦身布,抹了一把臉,又将身上簡單擦了一遍。
袁飛飛看着牙都打顫。
“老爺,好涼。”
張平轉過頭,按了袁飛飛腦袋一下,領着她回到屋子。
他進屋後,坐到桌前,三兩口就把袁飛飛剩下的飯菜吃了個幹淨。
袁飛飛想起什麽,從衣裳裏摸出墨塊,遞給張平。
“老爺,給你!”
張平接過來,拿在手裏看了看,然後有些疑惑地看向袁飛飛。袁飛飛道:“這是我赢來的!”
張平依舊看着她,袁飛飛道:“書院裏的把戲,大夥一同玩,用石頭砸一塊布,布上面畫着東西,砸中就歸你。”
袁飛飛有些自豪道:“我就扔了兩次,兩次都中了呢。”說完,她猛地想起被她吃光的醋糖糕,又抿抿嘴,有些心虛道:“不過他們小氣,就給了我一塊墨。”
張平聽後,淡笑一聲,拍了拍袁飛飛的後背。
袁飛飛又想起什麽,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嘴裏舔了舔,然後在桌子上寫着什麽。
“老爺你看!”
張平低頭看過去,木桌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張平”二字。他擡起頭看着袁飛飛 ,袁飛飛偏是從那平實的臉上看出了些許欣喜。她得意道:“我最先學的就是這個!”
張平點點頭,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意。袁飛飛又道:“以後我還會學更多字的!到時候你就能跟我說話了!”
張平一愣,定定地看着袁飛飛,袁飛飛被他這樣一瞧,心裏有些沒底。
“老——”
她剛說了一個字,張平便探過身。
他的大手插在袁飛飛雙臂下,将她舉得高高的。
“呀呀!”袁飛飛被舉得哇哇大笑。
“哈!”袁飛飛從上面看着張平,張平輕輕松松地将她舉得這般高,她瞧着張平的眼睛,道:“老爺,你這是高興吧。”
你是想說你心裏高興吧。
張平聽了袁飛飛的話,也不表示,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袁飛飛忽然覺得,讀個書院也不賴。
往後的日子順利了不少,屈林苑問過袁飛飛要不要也學一學詩詞經典,袁飛飛道她才不去背那些繞嘴的東西,屈林苑也不勉強她,隻叫她願意聽便聽。
而書院的學童與袁飛飛玩的相當不錯。
袁飛飛年紀雖不大,但随着馬半仙走南闖北這麽久,眼界和花花腸子到底比這些崎水城都沒出過的公子哥好不少,沒事講幾個小段子,玩兩手,輕而易舉地同學童們打成一片。
啊,硬要說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金樓三公子裴芸了。
袁飛飛覺得自己簡直看不懂他,這人奇怪得緊。
她來書院的第一日,是存心想吓唬裴芸。畢竟裴芸知道她是女兒身,若是他碎嘴說了出去,那必然會給張平帶來麻煩。
現下她覺得裴芸應該是不會亂說了,可她又不覺得這是被自己吓住的。
裴芸依舊坐在最前排,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不會去找誰說話,也沒有人來找他玩。袁飛飛在知道了他不會亂講話之後,也沒怎麽理會他。
她也是小孩,自然也是喜歡那些熱鬧的人。
書院裏一直都是老樣子,屈林苑平時懶散得很,喝茶散步,整日清閑。也隻有到了講書的時候,他才會提起精神。
而學完了書,學童們還是會湊到一起玩,每次打石頭的時候,袁飛飛總是百發百中,後來張玉對她說——
“袁飛,你可知因爲你,咱們大夥都不敢壓值錢的東西了。”
袁飛飛笑道:“哪來的話。”
張玉道:“不過你這一手當真厲害,才來幾天,赢去了那麽多東西。”
袁飛飛擺手。
這時,其他幾個學童圍了過來,瞧着袁飛飛,道:“袁飛,你什麽時候也壓一輪,給咱們砸砸看。”
袁飛飛眨眨眼,“嗯?”
學童道:“也快輪到你了。”大夥附和地笑道,“你可得給咱們準備點好東西,不然我們虧死了。”
袁飛飛努努嘴,不可聞地唔了一聲。
她差點忘了這個是輪着來的!
那日散夥,袁飛飛沒急着走,坐在蒲墊上一邊翻白眼一邊思索着那些什麽東西應付過去。
“你……”
“嗯?”袁飛飛聽見聲音,扭過頭。
裴芸站在正堂門口,袁飛飛皺眉道:“你折回來作甚。”她一臉壞笑地看着他,“怎麽,白天沒看夠,還要回來再讀一會?”
裴芸皺着眉頭看着她。
袁飛飛接着道:“你可知我聽你誦讀,簡直痛苦得要命。”
裴芸頓了一下,猶豫道:“爲何。”
袁飛飛理所應當地看着他,道:“一直念啊念,像老和尚念經似的,要不明兒個我給你準備個木魚,你課上用。”
裴芸臉又漲紅了,他用力道:“誦、誦讀經典就是要這樣才行,胡亂起伏斷篇才是不對。”
袁飛飛摳了摳耳朵,全當沒聽見。
裴芸也知道同袁飛飛說不清楚,他兩隻手放在身側,握得緊緊的。
袁飛飛等了一會,又轉過頭,一臉厭棄道:“你怎麽還不走。”
裴芸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忽然對袁飛飛道:“過幾日,你打算壓什麽東西。”
袁飛飛:“什麽?”
裴芸:“同張玉他們的那個,不是說輪到你了麽,你也該壓些東西才是。”
袁飛飛一挑眉,道:“你不是不跟咱們玩麽,怎麽又亂管閑事了。”
裴芸抿了抿嘴,“我沒多管閑事。”
袁飛飛懶得同他說,擺擺手道:“去去去,趕快走。”
裴芸别她這麽趕,也忍着沒動,低聲道:“你、你可是心煩。”
“哈,”袁飛飛樂了,轉過頭挑着眉毛看他,“你說啥?”
裴芸瞧見那雙精亮的眼睛,無時無刻不透露着一股難名的賊氣。他突然莫名地想起了書院後院的雀鳥,雖然瘦弱小巧,但是就算是冬日裏大多飛鳥都不見蹤影了,它依舊活得歡快。
裴芸深吸一口氣,道:“我、我給你準備吧。”
袁飛飛愣了一下,扭了扭脖子,道:“你說什麽?”
最關鍵的講出了口,剩下的裴芸說起來便流暢了許多。
“過幾日,我給你準備壓下的東西。”
袁飛飛支起手臂看着他,也不說話。
裴芸心裏有些緊張,他道:“你放心,我不會亂弄的。”說完,他又補充道,“東西也不會寒酸,絕對不會叫人瞧你笑話的。”
袁飛飛依舊沒有答話,裴芸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靜了好一會,袁飛飛站起身。
裴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袁飛飛朝門口走來,她神情淡然,路過裴芸,随口道:
“同你無關。”
四個字,輕輕飄飄地說出來,又輕輕飄飄地落盡裴芸的耳朵裏。直到袁飛飛走了許久,自家的小厮進來尋他時,裴芸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腳已經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