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平卻沒有像前幾日那樣拿紙過來。
袁飛飛看着張平,道:“怎麽不學了?”
張平沖她擺了擺手,比劃了兩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袁飛飛完全沒有明白其中含義。
“什麽意思?你又不想教我了?”
袁飛飛以爲張平爲之前的事生氣了,她跳下凳子到張平腳邊。
“我給你磕頭認錯!”
說罷,她兩膝一彎就要跪下,張平連忙拉住她,沖她搖了搖頭。
“你沒氣我?”
張平點頭。
“那你怎麽不教我了。”
張平手指握着,也苦于無法向袁飛飛表達自己的意思,最終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整晚,也沒弄清楚緣由。
不過沒過多久,袁飛飛就懂了。
那日清早,張平破例地将還在熟睡的袁飛飛弄醒。袁飛飛想賴着不起,張平将被子拿走。
“老爺……”袁飛飛迫不得已從床上爬起來。“你有活給我做了?”
張平搖搖頭,指了指一旁的熱水盆,袁飛飛一撇嘴,下地洗漱。
剛吃過飯,門口便傳來叩門聲。
袁飛飛起身去開門。
“是不是洪恩人來啦。”
張平拎住她的脖領,給她拉了回來,原地爲她理了理衣裳,然後領着她一同來到院中。
袁飛飛隐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
張平打開門,外面站着一個身着儒袍的中年男子,男子面上和善,唇角帶笑,一副從容的模樣。
不過,這都不是關鍵。
袁飛飛伸出手,指着那男子,大叫道:
“是你!”
那男子在門開的時候,瞧見袁飛飛,也是微微一愣,而後聽見袁飛飛的話,輕笑道:“唷,是我。”
張平看了看袁飛飛,袁飛飛對他道:“老爺,我認識他!他幫我埋了驢棍!”
張平不解,又看了看中年男子,男子一句帶過:“曾有一面之緣。”
張平點點頭,請男子進院。
袁飛飛去泡茶,張平領男子進了屋子。等袁飛飛燒好水泡好茶端進去的時候,張平正用紙筆同那男子談些什麽。
男子見袁飛飛進來,笑着沖她擺擺手。
“女娃,過來。”
袁飛飛走過去,把茶放到他面前。想了想,又道:“喝茶。”
男子笑道:“女娃,你可知我是什麽人。”
袁飛飛搖頭,心道我管你是什麽人。
男子道:“長者屈林苑,乃是崎水城秀塢書院的教書先生。”
袁飛飛哦了一聲。
屈林苑道:“你知曉了我的身份,也該明白我來此是爲了何事。”
袁飛飛偷偷看了張平一眼,又哦了一聲。
屈林苑抱着手臂看着袁飛飛,瞧了半天,才道了一句:“你這女娃也是有趣。”
之後張平和屈林苑又談了一會,而且不止是張平,連屈林苑也不說話了,隻拿着紙張互相寫來看,袁飛飛在一旁幹坐着,也看不出他們在說些什麽。
她顯得無聊,捧着茶碗喝茶。不一會功夫,一壺茶水就那麽喝沒了。
袁飛飛打了個嗝,提着水壺道:“我去燒水。”
袁飛飛蹲在竈台前,打着哈欠。
“你要是睡着了,可莫要向前倒,火會将你燎了的。”
袁飛飛一激靈,轉過頭去。
屈林苑端正地站在火房門口,笑着看着她。
袁飛飛:“沒事,睡不着。”
屈林苑單刀直入:“你不願我教你?”
袁飛飛:“也不是……”
屈林苑輕笑道:“那你怎地一絲高興的表情也沒有。”
袁飛飛斜眼看他,“我爲啥要高興。”
屈林苑道:“這崎水城多少大戶人家想請我上門教書,我可從未應過。”
袁飛飛:“那你來我們這做啥。”她警覺地盯着屈林苑,忽然站起來道:“你是不是瞧老爺是啞巴,來騙他錢的!”
屈林苑虧得好脾氣,到這時還能笑出來。
“女娃娃雖性子急躁了些,不過這般護主,倒也不差。”
袁飛飛惡狠狠地盯着屈林苑,屈林苑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伸手隔開她的視線,道:“你莫多想,我與你家老爺是舊識,才會答應他的。”
袁飛飛蹲了回去。
“不過,我來找你是想問你一問。”
袁飛飛:“問什麽。”
屈林苑道:“你可願扮作男童入書院習字。”
袁飛飛終于将全部注意轉到了屈林苑的身上。
“你說啥?”
“我雖應下張平教你學字,可我平日空閑時辰實在不多,學字最講求持之以恒,斷斷續續則會事倍功半。但本朝又不允女子進書院,所以我來問一問,你可願意扮作男童,入書院學習。”
袁飛飛總算來了點興趣。
“女扮男裝?聽着有趣唷。”
屈林苑笑道:“你家老爺可不是讓你去玩的。”
袁飛飛嘿嘿道:“就這麽說定了。”
當晚,屈林苑留在張平家中用飯。
吃過飯後,袁飛飛收拾桌子,張平送屈林苑離開。
他一路送屈林苑到巷口,在月色之下,巷子裏的黑石路偶爾泛出瑩瑩亮光。
“便送到這裏好了。”
張平停下腳步,向屈林苑微微一垂首。
屈林苑道:“你無需向我道謝,畢竟……”他頓了頓,又道:“畢竟,屈家——”
屈林苑話說了一半,張平探出手,攔下了之後的話語。
“如此也罷,對了,”屈林苑又道,“那女娃是什麽人,我不記得你有親眷。”
張平搖搖頭,屈林苑也不再細究。
“我已同她說好,明日你帶她來書院便可。”
張平點頭,朝屈林苑拱了拱手。
回到家,袁飛飛在凳子上坐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張平。
張平瞧着她,覺得有些好笑,他拍拍袁飛飛的肩膀。
袁飛飛果斷道:“老爺!你罰我!”
張平一愣,奇怪地看向她。
袁飛飛大聲道:“你還在生我氣!”
張平頓了頓,而後他想起什麽,笑了笑,搖頭。
袁飛飛不信,“那你怎麽找别人教我認字了。”
張平拉着袁飛飛,帶她坐下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擺了擺手,又比劃了一個寫字的手勢,再擺擺手。
袁飛飛明白他的意思。
【我口不能言,教你識字确實不便。】
袁飛飛有些泛堵。
“行,你說不教就不教,我去跟那個人學好了。”
張平拍拍她。
第二天,袁飛飛難得起了個早,張平拿着布條在她給她纏頭,纏了好幾次也沒成功,袁飛飛坐着簡直要再睡着一次。
“好了好了,我自己來。”袁飛飛從張平手裏拿來布條,刷刷兩下就綁了起來。
張平顯得微微尴尬。
袁飛飛穿好衣裳,在張平面前挺直腰闆。
她穿的是淺青色的小短衫,頭發高高束起。之前她饑一頓飽一頓,弄得面黃肌瘦,如今被張平一調理,微微胖了些,臉蛋紅彤彤,一雙眼睛晶瑩發亮,瞧起來機靈極了。
八歲的娃娃,正是雌雄未變的年紀,加之袁飛飛本就是個賊性子,扮作男童還真叫人難以分辨。
張平點點頭,領着她出了門。自袁飛飛來到這裏起,張平從沒有在白天帶她出去過,所以這次出門,雖然隻是去書院,但袁飛飛還是興高采烈。
沒有走太久,他們便來到一處幽深的宅院,門口種着幾棵老樹,即便是冬日,也撐着些許的濃綠,看着十分惹眼。
門面上有一塊長匾,上面書寫着四個字。
袁飛飛雖不認字,猜也猜得到上面寫的是秀塢書院。
張平來到院子口,袁飛飛跟在後面。
她聽到院子裏有孩童誦讀的聲音。
還沒進書院呢,剛剛聽見這悠長的誦讀聲,袁飛飛就已經開始煩了。
不過張平就在身邊,她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乖乖低着頭。
庭院并沒有門,張平領着袁飛飛進去。
這書院比張平的小作坊大了許多,而且布局十分講究,亭台回廊,假山小階,十分雅緻。
張平和袁飛飛在書院正堂裏見到了屈林苑。
堂中有七八張小桌,每張小桌前都坐着一個小童,捧着書簡,搖頭晃腦地讀着。
在正堂當中的主位上,屈林苑一身輕松地坐在老爺椅上,手邊一套茶具,在冬日裏還冒着熱氣。
見到張平和袁飛飛,屈林苑起身迎上來。他面帶淡笑,隻對張平道了一句:
“便交給我吧。”
張平點點頭,在背後輕推了袁飛飛一把。
袁飛飛的注意沒在這邊,她一直在看書堂裏的人。
因爲屈林苑出了屋,好多小童都分散了注意,雖然嘴裏仍讀着書,眼睛卻偷偷往袁飛飛這邊瞄。
不過,有一個小童卻沒有。
袁飛飛看着那個端正地坐在最前排的身影,他坐得是所有人當中最直的,手裏捧着書簡,讀得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張平推她背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
屈林苑領着袁飛飛來到一張空桌前,低聲道:“來,你先坐這裏,我去給你拿些紙張筆墨。”
袁飛飛坐下,屈林苑進去内室取東西,袁飛飛扭過頭,發現張平已經不在了。
嘁……
“喂,你可是新來的?”
袁飛飛斜眼,看着一旁偷偷同她說話的小男童。
“是,怎了。”
男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袁飛飛懶得理他。
男童自顧自道:“我叫江振越,怎地從沒在城裏見過你。”
袁飛飛沖他歪了歪嘴,笑道:“我也沒見過你呢。”
男童還想再說什麽,屈林苑回來了,他趕忙轉過頭去。屈林苑将取來的東西放到袁飛飛面前,道:“這些你先用。”
袁飛飛哦了一聲。
随後屈林苑拍拍手,屋裏誦讀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他。
屈林苑笑道:“大夥歇息片刻,爲師給你們帶來了個師弟。”
一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袁飛飛身上。
袁飛飛一副死魚樣子,堆在一塊。
“這是張家鐵鋪的小公子,袁飛。”
書堂的小童們都好奇地盯着袁飛飛看。
袁飛飛随便掃了一眼,忽然看見一個人。
剛剛那個坐在最前排,腰背挺得筆直的男童,此時正一臉驚恐地盯着她。
簡直就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而袁飛飛在看見那個白白的小人的時候,本來那張有氣無力的臉上,竟咧出了一個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