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臭美了,我們決定拍所有人的笑容,把他們的笑容剪成一個片子。”葉疏影收起相機說。
“真是個老土的創意,想半天就想出了這個?”夏雨不出所料地發出了鄙視。
“那你倒是給我們提個好創意啊,師父!”葉疏影不滿。
“沒有。”夏雨答得幹脆。
“算了,才不需要你幫忙。不過,如果我這次轉正考試成功了,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獎勵?”一向厚臉皮的葉疏影在說出後一句話時,竟然微微紅了臉。
“獎勵?”夏雨關了火,轉過身,“你自己的轉正考試過了,竟然還要問我要獎勵。難道不應該是感謝師父這一個月來的辛勤付出,然後擺一頓謝師宴嗎?”
“就說吧,給不給獎勵?”葉疏影鼓起了臉。
“你這是在撒嬌麽?好吧,要什麽獎勵?”夏雨攤手。
葉疏影将包裏的海報翻了出來,遞給了夏雨:“帶我去看這個。”
“初夏焰火大會?想看焰火打個電話給李成不就好了?這還在通州,好遠啊,打車要幾百塊吧。”夏雨将那張海報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後,目光定格在了最下面那一行,他擡頭看了一眼葉疏影,将海報翻了過來,“你确定真的要去?你看清下面寫着什麽了嗎?”
葉疏影皺着眉頭,看着最下面那一行小字:限定情侶參加。這年頭真是到處都遍布着對單身狗的歧視啊。
“這……假冒一下就好了嘛!不願意去就算了。”葉疏影一把奪過海報,奔回了房間。
“真是頭疼啊。”夏雨拍了拍腦袋,歎了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裏,葉疏影和王燕就開始到處收集笑臉,跑去郊區的工地收集建築工人的笑臉,跑去醫院拍一個王燕大病初愈的同學的笑臉,跑到大學的籃球場拍那些男生們進球後的笑臉,再把鏡頭一轉,拍比他們笑得更開心的拉拉隊女生們的笑臉,然後又跑去地鐵尋找笑臉,在那些一臉麻木面無表情的人們中總有那麽幾個人看着手機上的綜藝節目捂嘴笑着,還有花店的小姑娘,捧着一束鮮花站在自己的小店門口對着鏡頭笑得美不勝收,還有頤和園裏閑逛的一對攙扶着行走的老伴,對着鏡頭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還有廣場上熱情洋溢的廣場舞大隊,一邊跳着舞一邊對着鏡頭笑着……
“好棒啊。”王燕看着那些素材感慨,“我也想拍一個。要不,我們兩個也拍一個笑容進去吧。”
“我已經拍過了啊。”葉疏影笑笑,她已經強迫夏雨幫她拍了一段一邊吃紅燒肉一邊大笑的視頻了。
王燕微微皺眉:“那我要拍一個什麽呢?”
“我有個主意。”葉疏影湊到王燕耳邊說,王燕一邊聽一邊瞪大了眼睛:“這……這真的好嗎?”
“怕什麽!”葉疏影拍拍王燕的肩膀,“試想一下這個畫面,難道不覺得很美妙嗎?”
“那……行!”王燕長呼了一口氣。
最後在某個早晨,校園部的王姐例行地把王燕叫去訓誡:“我知道你最近忙轉正作品,但是我要你搜集的資料你還是需要給我完成,就你這排版也是211大學畢業的人做出來的嗎?我女兒做得都比你好……”
“來了。”葉疏影偷偷舉起了手中的單反相機,對準了她們。
校園部王姐依然不疊地罵着,王燕卻已經慢慢地把頭轉了過來,對着鏡頭偷偷地一笑,還比了個剪刀手。
“完美!”葉疏影贊道。
所有的素材都拍完之後就該剪輯了,這幾天大多數的實習生已經進入了這一步,但他們都隻能用自己的電腦剪輯,無奈配置帶不動,常聽到有人在座位上摔鍵盤:“卡死了!”而葉疏影就直接帶着王燕直奔後期機房了。已經升職成爲後期部主管的李儒聽說葉疏影需要剪輯轉正作品,立刻就把一個剪輯師從電腦前踹了起來:“小葉!這一個星期,這台電腦就歸你了,誰也不跟你搶。你就安心在這裏剪吧。”
“哇,疏影你好厲害,連後期主管都認識你。”王燕一臉崇拜。
“那當然,我們也是有革命情感的。”葉疏影一臉得意。
“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夏雨在一邊吃着泡面,插嘴說道。
“夏雨老師好。”王燕急忙打招呼。
“葉疏影,你看看人家,多懂禮貌。”夏雨喝了一口面湯,把碗放了下來,“就不能學學?”
葉疏影立刻回了個白眼過去:“你來這兒幹嗎?”
“許司走了,沒人給我安排工作。我現在實在沒事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要不幫你把片子剪了?”
“你倒聰明,什麽都拍好了就等着出成片了,你來湊一腳,奪取我們的勞動果實?滾滾滾,一邊待着去。”
“那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給我們做夜宵。”
“得嘞!”
于是就又開始了一個星期的後期剪輯生活,對于葉疏影來說,這些已經駕輕就熟,可對于王燕來說,一切都顯得那麽新鮮好奇,于是最後就變成了王燕在操作,葉疏影像是一個老師一樣在邊上指導。每晚夏雨都會做出不同的夜宵來犒勞她們,王燕有一次吃的時候,忽然說:“我怎麽覺得夏雨不像是葉疏影的老師,倒更像是個男朋友。”
葉疏影愣了一下後用筷子敲了敲王燕的碗:“我眼光有這麽差嗎?什麽男朋友,淨胡說。”她扭頭看夏雨,卻見他隻是笑笑,沒有說話,就沒有繼續再說下去,低頭吃起了面。
最後一天晚上連老陳也跑過來探望了,一整個四月葉疏影都沒有見到老陳,據說是爲了業務跑到上海去出差了,今天才回來,聽說葉疏影第二天就要參加轉正考核了,下飛機回家放了包就趕過來了。
“老陳你來了啊,我現在沒時間陪你啊。夏雨,你去陪老陳聊會兒天吧。”葉疏影正在全神貫注地剪片子,完全沒有時間理會老陳,可惜老陳從小到大都是班上第一,可對視頻剪輯這一塊兒是一竅不通,還沒見到葉疏影就被趕了出去。
“我也是被趕出來了。”夏雨站在門口對着老陳聳肩。
“那就下樓逛逛吧。”老陳無奈地看着夏雨。
于是老陳就在樓下小賣部買了兩罐啤酒,遞了一罐給夏雨,兩個人坐在花壇邊聊天。
“丫頭從小就很懶,隻對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才會這麽用心。”老陳的開場白依然是葉疏影的小時候。
“老陳,我們之間的話題不能總是這一個吧?”夏雨無奈。
“難道我們之間還有别的聯系?難道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老陳喝了一口啤酒。
“也是,聽聽也好。這次要和我說哪一段的故事,是你初中時爲了帶她去遊樂園玩而給家裏洗了兩個月的碗,還是她被她爸打的時候,你英勇地擋在了她面前?”夏雨打趣他。
“都不是,我這一次要和你講,葉疏影的愛情故事。”老陳的語氣忽然認真了起來。
“愛情故事?她和我說她并沒有談過戀愛啊。”夏雨語氣平靜。
“有的。她因爲這個男生而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每天和這個男生吵架,但是朋友圈裏發的卻是每天又吃了什麽好吃的很開心。她有時候工作很辛苦,但是從來都不抱怨,她說是因爲愛這份工作,其實是因爲有一個人和她一起加班。她以前最想去的城市是西雅圖,可最近卻說最想去的城市是廈門,因爲她常聽一個大學在廈門念的人總是叨念着這個城市的好,于是便很想去看一看。她以前覺得來北京隻是曆練自己,去想去的公司,可現在覺得是非留在這座城市不可了。她托我幫她投了很多很多的簡曆,說隻要留在北京就什麽都好。别看她每天樂呵呵的,她其實很害怕這次的考核就這樣失敗了,失敗了就沒有繼續待在這個城市的理由了。但她想要留在這裏,因爲這座城市有了她在乎的人。
“而你,就是她在乎的人。她的第一個愛情故事,是你。”老陳放下酒瓶,認真地看向夏雨。
夏雨此刻低着頭,微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老陳看不清他的神情,不明白他聽完這番話後究竟是什麽想法。許久之後夏雨才緩緩開口:“老陳,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在實現自我價值前,所有的陪伴都是拖累。”
“你覺得丫頭是你的拖累?”
“不是這個意思。”夏雨苦笑,“是說在我們的學生時代,可以喜歡誰就去和誰告白,讓她做你的女朋友。但是進入了成人的社會,就會發現,原來在這個社會裏一切都不是那麽簡單,你喜歡一個人,想讓她做你的女朋友之前,你得考慮:你能給她幸福嗎?你十年後還能給她幸福嗎?像我們這種明天過後都不知道會處于哪一個城市的人,現在是給不了别人幸福的。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害一個人丢失了自己的夢想,不想再害第二個人了。”
“夢想與愛情,在我們這個年紀,隻能選擇其中之一的。”夏雨将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你以前的女朋友選擇了愛情,卻放棄了夢想,最後就讓你得出這個結論?”老陳将手中的啤酒捏得緊緊的,“你就隻會讓别人放棄其中之一嗎?”
“我沒有讓任何人放棄什麽。”夏雨将手中的啤酒瓶扔進了垃圾桶。
“既然這樣,那你就不應該對丫頭這麽好!你知道你這樣做……”老陳言辭激烈。
“你們在吵架?”葉疏影不知什麽時候下了樓,站在樓梯口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沒有。”夏雨急忙露出笑容,摟了摟老陳的肩膀,“我們在讨論一個嚴肅的哲學問題呢,對吧,老陳。”
老陳隻能點頭:“對啊對啊。”
葉疏影瞥了一眼老陳:“老陳這壞毛病就是沒改,總是愛和别人争論一些大道理。有些事去做就好了,讨論有什麽用?對了,我們片子做好了,請你們做第一批觀衆哦。”
“好啊。”夏雨笑着應道。
第二天,實習生轉正考核。
六大部門裏所有的老員工們都幾乎到場了,還有接替許司的新主管,是個留着一頭飄逸長發帶着搖滾遺風的中年男子,據說在這場考核前就已經辭退了一批老員工,排在葉疏影前的三組實習生更是被他批得一文不值,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
葉疏影踏進會議室的時候,便感受到了極度壓抑的氣氛,那些老員工們一個個都面色沉重,尤其是那幾個沒有保住自己心愛實習生的部門負責人,更是一副臭臉,隻有夏雨神色輕松,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你覺得我這片子怎麽樣?”昨天在夏雨看完了這個片子後,葉疏影就迫不及待地問。
夏雨隻是反問她:“你喜歡嗎?”
“我喜歡啊。”葉疏影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不就好了?你是把你喜歡的片子分享給别人,帶着這種快樂的心情踏入考場就好了。”
葉疏影想起了這句話,長舒了一口氣,站在了講台前,沖着在場的老師們鞠了一躬。
“不錯,至少長得比前幾組的人要好看。”長發男對着身邊的人說道。
“各位老師好,我是紀錄片部的葉疏影,她是校園部的王燕。我們這組抽到的題目是《毫無代價唱最幸福的歌》,下面是我們根據這個題目拍攝的作品,請各位老師觀看。”葉疏影不想提前透露視頻的内容,于是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後,就點擊了播放鍵。
在陳奕迅《我的快樂時代》的背景音樂下,一張張的笑臉慢慢浮現,有讓人覺得内心溫暖的:建築工人們一邊擦汗一邊微笑,病人們穿着條紋服躺在床上比着V字。有讓人覺得熱血的:籃球少年投入一個三分後嘴角微微上揚,街頭的搖滾歌手一邊談着吉他一邊對着鏡頭微笑。也有讓人覺得心酸的:穿着巨大人偶服的商場導購将頭套拿了下來,滿頭大汗地對着鏡頭笑。也有一些讓人覺得可愛的:煎餅小哥在煎餅盤上用兩個雞蛋、一根油條拼出了一個笑臉,甚至還有王燕一邊被罵一邊偷偷轉頭對着鏡頭笑的鏡頭。看到這個鏡頭的時候,幾個老師們都開始笑,校園部的王姐臉漲得通紅。可畫面的最後兩個鏡頭竟是夏雨穿着圍裙,拿着鍋鏟轉頭微笑,然後是葉疏影坐在沙發上,一邊吃着紅燒肉一邊大笑。全場更是嘩然,都是“啧啧啧”的聲音。
這個混蛋。夏雨在心裏罵了一聲,昨晚看的那個版本,這兩個鏡頭是分開的,現在放到了一起,怎麽都讓人浮想聯翩啊。
片子放完之後,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了,剛剛還一個個苦着臉的部門老師們臉上都或多或少帶着幾分笑意,和王姐、夏雨熟的那幾個,更是個個笑得不懷好意。隻有長發男依然一臉嚴肅,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他擡頭問葉疏影:“這位同學,我們是一個什麽公司?”
“新媒體視頻公司。”葉疏影回答。
“好,那一個新媒體視頻好的标準是怎麽樣的呢?潘琦,你來說。”長發男點了搞笑部的負責人潘琦。
無辜的潘阿姨隻能開口:“所謂新媒體,最重要的是一個‘快’字。快節奏、高信息量的視頻會受到更多的歡迎。然後需要一定的話題性,有沖擊力,引發大衆讨論。”
“好,那麽這條片子,它很慢對嗎?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個的笑臉,畫面單調至極。話題性,我并不明白,一張張笑臉會有什麽話題性,有什麽值得讨論?葉疏影你覺得我對嗎?如果你覺得我不對,那麽你告訴我,一個新媒體視頻好的标準是什麽?”長發男明顯是和許司完全不同的類型,氣場強勢霸道,那些剛剛露出一點笑意的部門老師們一個個重新回到了面無表情的狀态。
“真心。”葉疏影的回答簡潔有力。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長發男,誰也不明白葉疏影怎麽會忽然冒出這兩個字,隻有夏雨有些苦惱地在角落裏笑着:這家夥啊,把自己那些用來唬人的話都當真了呢。
“真心?”長發男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什麽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