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在哪兒?”葉疏影揉揉眼睛,懶洋洋地問他。
“我啊。”那邊的夏雨聲音倒是洪亮,“我先來公司拿設備了,現在已經出發去機場了。你快點哈。”
“什麽!你不早點告訴我!”葉疏影猛地一驚,睡意頓時全無,一掀被子穿好衣服去廁所胡亂抹了把臉,就急忙奔下樓打車了。
可等她氣喘籲籲趕到的時候,發現同行的人都一臉安然地站在那裏。夏雨坐在椅子上,拿帽子蓋住了臉,看樣子是在打瞌睡。李旭和陳亞鴻剛辦完攝像設備的托運手續,正有說有笑地朝着這邊走來,亞玲則在一邊語速急促地打着電話。
“不是說要我快點麽……怎麽這麽……悠閑?”葉疏影平息着呼吸。
“晚點啦。”夏雨頭依然埋在帽子底下,懶洋洋地回她。
而李旭和陳亞鴻也越走越近,聊天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内容也真是大膽而直白。
“第一天晚上去哪兒?昨天我特地問了我在杭州工作的老同學。他說中國美院南山校園附近有一個酒吧一條街,那裏的姑娘非常的贊啊。”李旭說得眉飛色舞的,就差口水沒流下來了。
陳亞鴻則猥瑣地掏出了手機:“是啊,江南女子,想想都動人啊。到時候一定好好約一約。”
葉疏影頭上三條黑線,搖搖頭躲開了他們,湊到亞玲身邊,卻隻聽亞玲在大聲地喊着電話:“喂,哎。酒店幫我們預訂好了麽?确定麽?一定要在西湖附近啊,要去各個景點都方便的那種。”
葉疏影頓時感覺頭痛無比,她想象中的出差是繁忙而緊湊的,每個人都像繃緊的弦一樣緊張,但是面前的這個團隊貌似隻有她這個實習生是想着去工作的。那邊兩個男人現在隻想着美麗的江南女子,而亞玲就差沒報個團戴個小黃帽安心做旅客了。至于坐在那裏的夏雨,難道不是失戀了出去散心的?真是一個詭異的團隊啊。
葉疏影最後還是在夏雨身邊坐了下來,問他:“哎,我們這一次到底怎麽拍啊?”
“不知道。”夏雨的頭縮在帽子下面,甕聲甕氣的。
“喂!”葉疏影一把拿起了帽子,“有點禮貌好不?”
夏雨的頭發亂糟糟的,一看早上也是沒有洗頭,他睜開眼,随手遞上來一片口香糖,笑嘻嘻的:“好呀。”
葉疏影臉一紅,默默地接了過去,才記起來早上連牙都沒刷,一下子都不敢開口說話。
夏雨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我們可是要去杭州啊,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可是人間天堂一般的地方。工作?工作當然還是要工作的。但是,享受才是最重要的呀。走,出發!我們一起去——天堂!”
“天堂!”李旭和陳亞鴻臉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你們所說的天堂一定不是同一個地方……葉疏影在心裏默默吐槽。
“爲什麽偏偏想要去杭州?我還以爲你會挑廈門呢。”葉疏影以前在南京念書的時候倒趁着假期去過幾次杭州,雖然風景的确秀麗,但并沒有什麽特别吸引她的地方。
夏雨閉着眼睛,懶懶地躺在座椅上:“你在南京念書,一定去過杭州吧?”
“對。去過幾次。”
“感覺如何?”
“西湖走過幾遭,感覺也沒什麽特别的啊,夏天的時候還差點被曬幹了。”
“是啊。很多人都覺得杭州沒什麽特别的,那北京呢,你覺得北京特别嗎?南京呢,南京特别嗎?你家是哪兒的?你說是江蘇的一座小城,那裏又特别嗎?”
葉疏影撓了撓頭:“北京,隻是感覺很大,感覺這個城市有着好多特别的景點,有趣的地方,但是又因爲太大,卻不知道從哪裏玩起。南京,我小時候覺得南京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街道中有好多好多的梧桐,可是去了以後卻發現其實有點破敗。我家,我家雖然小,但是風景好又安靜,好吃的又多,可是别的地方都比不上的。”
“所以其實這三個地方,在你心中都還蠻特别的。但杭州不是,因爲杭州你從沒停留超過三天,而且隻是走馬觀花似的走過西湖。若沒有在春天騎着自行車從南山路一路飛馳下來,沒有在夏天走過九溪十八澗的山水,沒有在秋天走過雲栖竹徑看一看滿目冰涼的翡翠綠,沒有在冬天感受一下又潮又冷的陰寒,又怎麽能明白杭州的特别呢?”夏雨洋洋得意。
“前三個聽着倒是很浪漫,可是最後一個……對不起我老家也是江南之地,我比你可更有體會!”
夏雨“呵呵”一笑:“據說冬天的西湖殘雪也是很美的,但我從來沒看過。我大學一共來了三次杭州,分别是三個不同的季節,唯獨冬季沒有來,因爲我朋友說,杭州的冬天是陰冷陰冷的,是那種寒風要吹進你的骨子裏,穿再多的衣服也沒有用的寒冷。”
“就算杭州真有你說的那麽美,”葉疏影聳聳肩,“可是你說的這些風景啊,現在都去不了吧?你忘了,現在是冬末春初,萬物沒有複蘇,哪裏都不美!”
“你說的沒錯,但是你遇到了我。”夏雨嘴角微揚,“有我在,隻要五天,保證你愛上杭州。其實以前我跟你一樣,小時候去過杭州,卻覺得不過如此,差點沒被擠死在斷橋,可是後來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
“明白了如果你身在橋上,又怎麽看得到橋,這個時候又怎麽看得到橋的美呢?”
“所以你就在遠處看,就覺得很美了?”
“非也。我租了一條自劃船,慢悠悠地劃到了水中央,然後悠哉遊哉地躺在那裏曬太陽,望去不遠處就是斷橋,那個時候才真有點《白蛇傳》裏的感覺。”
“劃船?”
“劃船。”夏雨站了起來,招呼着其他人,“走,登機了。”
葉疏影愣愣地跟了上去,她忽然想到夏雨說的那些,騎車從南山路一路飛馳而下,在西湖上劃船,似乎都是兩個人一起做才有意義的事情。
上了飛機後,葉疏影居然和夏雨坐在一起,她越來越深信兩個人之間必定是孽緣了。可夏雨不理他,隻是愣愣地看着窗外,此時飛機已經起飛,偌大的北京城變得越來越小,夏雨說:“你看,多像一個棋盤。剛來北京的時候總覺得它很大,但是待久了,發現其實也挺小的。”
“夏雨,你的手爲什麽緊緊地拽着衣服?”葉疏影忽然瞥到了夏雨的小動作。
“哦,是麽?”夏雨有些慌亂地收起了手,也不再看向窗外了,靠着椅背閉上了眼睛。
“你……恐高?”葉疏影試探着問。
“嗯……”夏雨回答。
“哈哈哈哈。你該不會第一次坐飛機吧?”葉疏影開心了起來,她終于可以放肆地嘲笑他一番了。
“小……小時候坐過。”夏雨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好了,你不要和我說話了。”
“和你說話是緩解你的緊張啊。”葉疏影樂呵呵地說着,心想一定要趁這個機會捉弄他一下,“來,你和我說說杭州吧。說說你心中天堂一樣的杭州。”
“那你可别後悔,要我說,那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啊。我們先來說春天。你應該聽過這首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便是這番感受了。那是去太子灣最好的時節,那裏有山有水,你順着一條清澈的溪流往上走去,能看到一朵朵的櫻花瓣兒飄在水面之上,再擡頭一看,溪流邊竟是一棵櫻花樹,上面的花瓣被風一吹,零零落落地便掉入了水中。”夏雨将毯子往上一拉,忽然來了興緻,“可是到了五六月就不一樣了,那時是杭州的梅雨季節,有時候連續幾個星期都在下雨。我記得那個時候從電視台的落地窗向下望去,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撐着顔色各異的雨傘穿梭着,即便沒有陽光,可從上往下看去卻是一個彩色的世界。在杭州,雨傘也是可以作爲一種裝飾品存在的,而有一種很大的彩虹傘最受歡迎,下面往往站着兩個人,那些美好的笑容讓整個雨夜都變得童話起來。”
“南京也是,有時候幾個星期幾個星期的下雨,挺讓人煩躁的。但是北京好像不怎麽下雨,反而有點想念那種感覺。”葉疏影聽夏雨說得興起,自己也來了興緻,“那夏天呢?夏天一定很熱吧?”
“夏天,我從更南方的廈門過來杭州,卻覺得自己進了一個火爐,晚上恨不得鋪張席子在過道裏睡。直到有一天去了南山路,大片大片的陽光透過濃郁的樹蔭稀稀落落地灑在地上,還有不絕于耳的蟬鳴。你可以租一輛自行車,沿着南山路一路騎行下去,那裏有幾個小坡,坐公交的時候會有兩次如同過山車一般的感受。你騎車一路向下,兩邊時而是樹木高聳,時而是繁花似錦,時而又見一片小湖,舒爽的風迎面吹了過來,你感覺閉上眼睛,就能靜止時空,讓一切都留在這美好的瞬間。”夏雨閉上了眼睛,仿佛已經穿越到了他所說的情境之中。
“有那麽好麽?那秋天,秋天怎麽樣?”
“十一月的杭州,有孤山銀杏滿地,也有北山路樹木鍍金,還有一片平靜如鏡的小湖,邊上是一棵枯黃了的樹,上面的葉子黃了枯了,搖搖欲墜地掉了下來,然後慢慢悠悠地在湖面上漂着。此時你甚至可以躺在一片落葉堆裏,懶洋洋地擡頭看着天,看着那一片片的葉子被風輕輕一吹便落下來。當然,還有滿城甜得醉人的桂花香,我在秋天到杭州的時候,隻覺得空氣都是甜的。隻可惜杭州的秋天似乎很短。”
“那冬天呢?”葉疏影繼續問。
“冬天……剛不是說了麽,我沒在冬天去過杭州。”夏雨聳聳肩,“你咋那麽多問題,你問完了沒?”
“我問完了。不過你,還恐高麽?”葉疏影笑笑。
夏雨臉微微一紅,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要睡覺了。别吵我。”
葉疏影笑笑,也沒有繼續調侃他,她想杭州一定是夏雨故事裏最重要的一部分。隻是她不知道,何時夏雨能夠完整地把整段故事說完,或許等他有一天把所有的故事說完了,再也不會在吃飯、在走路、在坐車、在旅行的每分每秒,看到某件事物就想起一段往事的時候,就能夠一切都放下了。
而當我助他走到那個時候,我就該轉正啦!葉疏影心中“哈哈”大笑了兩聲。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夏雨帶着他們幾個走了出去,通道口一個漂亮的長腿姑娘甩着手中的小旗子,用一口标準的江浙普通話對着夏雨喊着:“夏雨哥,夏雨哥,則邊則邊!哈喽哈喽,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