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生氣了,重裝上陣,找出來幾個主犯,殺了,剩下的,充軍。
總之,崇祯年間的朝廷,是比較混賬的,而帶頭混賬的,是溫體仁。
溫體仁這個人,曆史上的評價不高:奸臣,徹頭徹尾的奸臣。
我之前說過,溫體仁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精明強幹,博聞強記,善于處理政務。
所以綜合起來,溫體仁先生的最終評價應該是,一個很有能力、精明強幹、博聞強記、善于處理政務的徹頭徹尾的奸臣。
溫體仁,是個很複雜的壞人,複雜在無論你怎麽看,都會發現,這是個真正的好人。
在工作中,溫體仁是個很勤勞的人。據史料記載,他兢兢業業,每天從早幹到晚,很能工作,别人幾年幹不了的事,他幾天就能搞定。
在生活中,他是廉政典範。據說他當首輔時,給他送禮的人從門口排到街上,等幾天,他一個都不見,所有的禮品都退,退不了的就扔,比海瑞還海瑞。
在處理與同事間的關系上,他非常謙虛,從不說别人壞話,而且很能聽取他人意見。比如有個叫文震孟的人,是他的晚輩,剛入内閣,他卻非常尊敬,遇事都要找來商量,一點兒架子沒有。
綜上所訴,溫體仁同志在過去的幾年裏,在工作上、生活上嚴格要求自己,團結同事,評定應爲優秀。
那麽接下來,我們就溫體仁同志的評定問題,進行鑒定:
在工作中,他反應敏捷,很有能力,但曆史告訴我們,要成爲一個青史留名的壞人,沒有能力,是不行的。
在生活上,他嚴格要求自己,不收賄賂,是因爲他的仇人太多,要被人抓住把柄,是很麻煩的。
在跟同事相處時,他确實很和善,比如對文震孟,相當的客氣,但原因在于,文震孟是崇祯的老師,後台很硬,而且當時他正在挖坑,等着文老師跳下去。
如果縱觀溫體仁的經曆,可以發現,他有個曆史悠久的習慣——整人。
崇祯二年(1629),他跟周延儒合謀,整垮了錢龍錫,進了内閣。過了幾年,他又整垮了周延儒。當了首輔,又過了兩年,他整垮了前途遠大的文震孟,維護了自己的地位。
而且他整人的方式相當的高明。比如文震孟有個親信,因爲犯了事,要受處分,順便說句,這人的事比較大,按情節,至少也是撤職。
文震孟和皇帝關系好,名聲很好,勢力很大,且剛進内閣,對溫體仁而言,是頭号眼中釘。但面對如此難得的整人機會,他毅然放棄了,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幫忙找了人,隻給了個降職處分,很夠意思,文震孟很感激。
大坑就是這樣挖成的。
溫體仁很清楚,崇祯是個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處分官員,是隻有更重,沒有最重。如果從輕處理,皇帝大人是不會答應的,肯定會加重,而文震孟同志比較正直,脾氣也大,肯定要跟皇帝死磕,下場是比較明顯的。
事情如他所料,皇帝大人聽說後,非常震怒,把那人直接撤職,趕回家種田了。而文震孟不愧硬漢本色,跟皇帝吵了好幾天,加上溫體仁煽風點火,竟然也被免了。
其實這些倒無所謂,在道上混的,整個把人,搞點兒陰謀,也沒什麽,這種事,當年張居正也沒少辦,之所以是奸臣,是因爲他不辦事。
崇祯登基以來,幹過很多事,平亂、抗金、整頓,忙完這邊又忙那邊,而溫體仁上台以來,就隻幹一件事——個人進步。
爲了個人進步,他很精明,坑了錢龍錫,坑了周延儒,坑了文震孟,坑了所有的擋路或可能擋路的人。
爲了個人進步,他除了精明外,有時還很傻——裝傻。
有一次,崇祯把他找來,有件事情要問他的看法,溫體仁當即回答:不知道。
崇祯随即追問,爲何不知道。
溫體仁回答:“臣本愚笨(原話),隻望皇上聖裁。”
爲了個人進步,他很團結同志,很合群,爲了整倒錢龍錫,他拉攏了周延儒,兩人齊心合力,還把錢謙益同志送回了家。
當然,爲了個人進步,他有時也不合群,很孤獨。比如他對老朋友周延儒下手時,很幹脆,沒有絲毫猶豫。整人太多,多年家裏鬼都不上門,還經常跟崇祯說,我不結黨,所以孤獨。
明明很陰險、很狡猾、很惡心人,還動不動就說我很耿直、我很愚蠢,很能促進食欲。
能人,兼職奸人,最奸的能人,是奸人,最能的奸人,還是奸人。
鑒定完畢。
在當時朝廷裏,隻要混過幾年的,大緻都知道溫體仁同志的本性,換句話說,都知道他是個奸人。
可是知道沒用,因爲溫體仁先生是個能幹的奸人,而且深得皇帝信任,誰都告不倒,時人有雲:“崇祯遭瘟(溫)。”而且他本人心黑手狠兼皮厚,在朝廷混了多年,就快修煉成妖了,實在無人可比。
俗語有雲,占着茅坑,不拉屎。客觀地說,在内閣大臣的位置上,溫體仁的行爲并不符合這句話,确切地說,他占着茅坑,隻拉屎。
外敵入侵,内亂不止,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溫體仁同志孜孜不倦,爲了自己而奮鬥,整人、挖坑,忙得不亦樂乎,如果讓他繼續折騰,大明可以提前關門。
但不知是氣數未盡,還是墳裏的朱重八發威,天下無敵的溫體仁,終究還是等來了敵人——一個他曾戰勝過的敵人。
放他去!
自打辯論會上掉進溫體仁的大坑,被趕回家,錢謙益已經在家待了八年,八年裏,除了看人種地(他是地主),主要的娛樂,就是寫詩。
這些詩大都收入他的文集,可以找來看看,心理效果明顯,心情好時看,可以抑郁,心情不好時看,可以自殺。
詩的主要意思,基本比較雷同,什麽我很後悔,我要歸隐,我白活了,我沒意思。反正一句話,我這一輩子,是走了黑道。
畢竟家裏蹲了七八年,有點兒怨氣很是正常,但錢謙益同志還是說錯了,他走的黑道,還沒有黑到頭。
崇祯十年(1637),在家看人種地的錢謙益突然聽說,有一個叫張漢儒的當地師爺,寫了份狀子告他。
要知道,錢大人雖說在上面混得很差,但到地方,還是比較惡霸的,小小師爺鬧事,容易擺平。
然而沒過幾天,他就迎來了幾位京城來的客人——幾位來抓他的客人。
在被押解的路上,錢謙益才搞明白,原來那位師爺的狀子,是告禦狀。
這個世上,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鬥争,但凡鬥争,就有譜,包括政治鬥争。一般說來,把對手弄到偏遠山區,回家養老,也就夠本了,沒必要趕盡殺絕,但這事,也因人而異,比如溫體仁,就是個沒譜的人。
不知是他太過得意,還是太恨錢謙益,總之他沒打算按着譜走,某天突然心血來潮,想起在那遙遠的江南,還有個沒被整死的錢謙益。
沒整死,就往死裏整。
但他畢竟位高權重,如果要自己動手,傳出去實在太丢面子,而且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他決定,借刀殺人。
他借到的刀,就是張漢儒。
之所以找到張漢儒,因爲這人是個衙門師爺,小人物,無論如何,跟内閣首輔,都是扯不上關系的。而且張師爺長期在法律界工作,對拍黑磚之類的工作非常熟悉,且樂此不疲。
果然,接到工作指示後,張師爺連夜工作,寫出了一份狀子。
所謂小人物,在寫狀子這點上,是不恰當的,當年大人物楊漣告魏忠賢,總共二十四條大罪,而張師爺告錢謙益的罪狀,有五十八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