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還有幾百個仆人伺候,皇宮随意出入,想住哪裏就住哪裏,想怎麽住就怎麽住。
所謂客小姐,說破天也就是個保姆,如此得勢嚣張,實在很不對勁兒。一年之後,這位保姆幹出了一件更不對勁兒的事情。
天啓二年(1622),明熹宗朱由校結婚了。皇帝嘛,娶個老婆很正常,誰也沒話說。
可是客阿姨(三十五歲了)不高興了,突然跳了出來,說了一些不着邊際的話。用史籍《明季北略》的話說,是“客氏不悅”。
皇帝結婚,保姆不悅,這是一個相當無厘頭的舉動。更無厘頭的是,朱由校同志非但沒有“不悅”,還親自跑到保姆家,說了半天好話,并當即表示,今後我臨幸的事情,就交給你負責了,你安排哪個妃子,我就上哪兒過夜,絕對服從指揮。
這也太過分了,很多人都極其不滿,說你一個保姆,老是賴在宮裏,還敢插手後宮。某些膽大的大臣先後上疏,要求客氏出宮。
這事說起來,确實不大光彩,皇帝大人迫于輿論壓力,就隻好同意了。但在客氏出宮當天,人剛出門,熹宗就立刻傳谕内閣,說了這樣一段話:今日出宮,午膳至晚未進,暮思至晚,痛心不已,着時進宮奉慰,外廷不得煩激。
這段話的意思是客氏今天出宮,我中午飯到現在都沒吃,整天都在想念她,非常痛心。還是讓她回來安慰我吧,你們這些大臣不要再煩我了!
傻子都知道了,這兩個人之間,必定存在着一種十分特殊的關系。
對此,後半生竭力揭批魏忠賢,猛挖其人性污點的劉若愚同志曾在他的著作中,說過這樣一句話:
“倏出倏入,人多訝之,道路流傳,訛言不一,尚有非臣子之所忍言者。”這句話的意思是,經常進進出出,許多人都驚訝,也有很多謠言,那些謠言,做臣子的是不忍心提的。此言非同小可。
所謂臣子不忍心提,那是瞎扯,不敢提倒是真的。朱由校的母親王才人死得很早,他爹當了幾十年太子,自己命都難保。這一代人的事都搞不定,哪有時間關心下一代,所以朱由校基本算是客氏養大的。十幾年朝夕相處,而且客氏又是“妖豔美貌,品行淫蕩”,要有點兒什麽瓜田李下、雞鳴狗盜,似乎也說得通。就年齡而言,客氏比朱由校大十八歲,按說不該引發猜想,可惜明代皇帝在這方面,是有前科的。比如成化年間的明憲宗同志,他的保姆萬貴妃,就比他大十九歲,後來還名正言順地搬被子住到一起。就年齡差距而言,客氏也技不如人,沒能打破萬保姆的紀錄。如此看來,傳點兒绯聞,實在正常。
當然,這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貓膩,誰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寫,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對于這位保姆,是十分器重的。
客氏就是這麽個人物,皇帝捧,大臣讓,就連當時的東廠提督太監和内閣大臣都要給她幾分面子。
對年過半百的魏忠賢而言,這個女人,是他成功的唯一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于是,他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一定要争取這個人。而争取這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她成爲自己的老婆。你沒有看錯,我沒有寫錯,事實就是如此。雖然魏忠賢是個太監,但他是可以找老婆的。
作爲古代宮廷的傳統,太監找老婆,有着悠久的曆史,事實上,還有專用名詞——對食。
對食,就是大家一起吃飯,但在宮裏,你要跟人對食,人家還不一定肯。
曆代宮廷裏,有很多宮女,平時不能出宮,且沒啥事幹,且不能嫁人,長夜漫漫寂寞難耐,閑着也是閑着,許多人就在宮中找對象。可是宮裏除了皇帝外,又沒男人,找來找去,長得像男人的,隻有太監。
沒辦法,就這麽着吧。雖說太監不算男人,但畢竟不是女人,反正有名無實,大家一起過日子,說說話,也就湊合了。這種現象,即所謂對食。自明朝開國以來,就是後宮裏的經典劇目,經常上演,一般皇帝也不怎麽管,但要遇到兇惡型的,還是相當危險。比如明成祖朱棣,據說被他看見,當頭就是一刀,眼睛都不眨。
到明神宗這代,開始還管管,後來他都不上朝,自然就不管了。但魏忠賢要跟客氏“對食”,還有一個極大的障礙:客氏已經有對象了。其實對食,和談戀愛也差不多,也有第三者插足,路邊野花四處采,尋死覓活等俗套劇情。但這一次,情況有點兒特殊。因爲客氏的那位對食,恰好就是魏朝。
之前我說過了,魏朝是魏忠賢的老朋友,還幫他介紹過工作,關系相當好,所謂“朋友妻,不可欺”,實在是個問題。
但魏忠賢先生又一次用事實證明了他的無恥,面對朋友的老婆,二話不說,光膀子就上,毫無心理障礙。
但人民群衆都知道,要找對象,那是要條件的。客氏就不用說了,皇帝的乳母,宮裏的紅人,不到四十,“妖豔美貌,品行淫蕩”,而魏朝是王安的下屬,任職乾清宮管事太監,還管兵仗局,是太監裏的成功人士,可謂門當戶對。
相比而言,魏忠賢就寒碜多了,就一管倉庫的,靠山也倒了,要挖牆腳,希望相當渺茫。
但魏忠賢沒有妄自菲薄,因爲他有一個魏朝沒有的優點:膽兒大。
作爲曾經的賭徒,魏忠賢膽子相當大,相當敢賭,表現在客氏身上,就是敢花錢,明明沒多少錢,還敢拼命花,不但拍客氏馬屁,花言巧語,還經常給她送名貴時尚禮物,類似今天送法國化妝品、高級香水,相當有殺傷力。
這還不算,他隔三差五請客氏吃飯,吃飯的檔次是“六十肴一席,費至五百金”。翻譯成白話就是,一桌六十個菜,要花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銀子,大約是人民币四萬多,就一頓飯,沒落太監魏忠賢的消費水平大抵如此。
人窮不要緊,隻要膽子大,這就是魏忠賢公公的人生準則。其實這一招到今天,也還能用。比如你家不富裕,就六十萬,但你要敢拿這六十萬去買個戒指求婚,沒準兒真能蒙個把人回來。
外加魏太監不識字,看上去傻乎乎的,老實得不行,實在是宮中女性的不二選擇。于是,在短短半年内,客氏就把老情人丢到腦後,接受了這位第三者。
然而,在另外一本史籍中,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幾年後,一個叫宋起鳳的人跟随父親到了京城,因爲他家和宮裏的太監關系不錯,所以經常進宮轉悠,在這裏他看到很多,也聽到了很多。
幾十年後,他把自己當年的見聞寫成了一本書,取名“稗說”。所謂稗,就是野草,宋起鳳先生的意思是,他的這本書,是野路子,您看了愛信不信,就當圖個樂,他不在乎。但就史料價值而言,這本書是相當靠譜的,因爲宋起鳳不是東林黨,不是閹黨,不存在立場問題,加上他在宮裏混的時間長,許多事是親身經曆的,沒有必要胡說八道。
這位公正的宋先生,在他的野草書裏,告訴我們這樣一句話:“魏雖腐餘,勢未盡,又挾房中術以媚,得客歡。”這句話,通俗點兒說就是,魏忠賢雖然割了,但沒割幹淨。後半句兒童不宜,我不解釋。
按此說法,有這個優勢,魏忠賢要搶魏朝的老婆,那簡直是一定的。能說話,敢花錢,加上還有太監所不及的特長,魏忠賢順利地打敗了魏朝,成爲了客氏的新對食。說穿了,對食就是談戀愛,談戀愛是講規則的,你情我願,談崩了,女朋友沒了,回頭再找就是了。但魏朝比較慘,他找不到第二個女朋友。
因爲魏忠賢是個無賴,無賴從來不講規則,他不但要搶魏朝的女朋友,還要他的命。天啓元年(1621),在客氏的配合下,魏朝被免職發配,并在發配的路上被暗殺。
魏忠賢之所以能夠除掉魏朝,是因爲王安。
作爲三朝元老太監,王安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頂點,現在的皇帝,乃至于皇帝他爹,都是他扶上去的,加上東林黨都是他的好兄弟,那真是天下無敵,比東方不敗猛了去了。
可是王安也有一個緻命的弱點——喜歡高帽子。
高帽子,就是拍馬屁,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真可謂是至理名言,無論這人多聰明、多精明,隻要找得準、拍得狠,都不堪一擊。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我們就知道,馬屁,是有聲音的。但魏忠賢的馬屁,打破了這個俗套,達到馬屁的最高境界——無聲之屁。
每次見王安,魏忠賢從不主動吹捧,也不說話,隻是磕頭。王安不叫他,他就不去,王安不問他,他就不說話。王安跟他說話,他不多說,态度謙恭點到即止。
他不來虛的,盡搞實在的,逢年過節送東西,還是猛送,禮物一車車往家裏拉。于是當魏朝和魏忠賢發生争鬥的時候,王安全力支持了魏忠賢,趕走了魏朝。
但他并不知道,魏忠賢的目标并不是魏朝,而是他自己。此時的魏忠賢已經站在了門檻上,隻要再走一步,他就能獲取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王安,就站在他的面前。必須鏟除此人,才能繼續前進。跟之前對付魏朝一樣,魏忠賢毫無思想障礙,朋友是可以出賣的,上級自然可以出賣,作爲一個無賴、混混、人渣,無時無刻,他始終牢記自己的本性。可是怎麽辦呢?王安不是魏朝,這人不但地位高、資格老,跟皇帝關系好,路子也猛,東林黨的楊漣、左光鬥都經常去他家串門。憑魏忠賢的實力,要除掉他,似乎絕無可能。但是他辦到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