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的成功之路到此結束,同學們,現在我們來講下一課:東林黨的失敗之路。
在我看來,東林黨之所以失敗,是因爲自大、狂妄,以及嚣張,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如果要在這群人中尋找一個失敗的代表,那這個人一定不是楊漣,也不是左光鬥,而是趙南星。
雖然前兩個人很有名,但要論東林黨内的資曆和地位,他們與趙先生壓根兒就沒法比。
關于趙南星先生的簡曆,之前已經介紹過了,從東林黨創始人顧憲成時代開始,他就是東林黨的領導,原先幹人事,回家待了二十多年,人老心不老,又回來幹人事。
一直以來,東林黨的最高領導人(或者叫精神領袖)是三個人,他們分别是顧憲成、鄒元标以及趙南星。
顧憲成已經死了,天啓二年(1622),鄒元标也退休了,現在隻剩下了趙南星。
趙先生不但在東林黨内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在政府裏也占據着最牛的職務——吏部尚書。一手抓東林黨,一手抓人事權,換句話說,趙南星就是朝廷的實際掌控者。
但失敗之根源,正是此人。
天啓三年(1623),是一個很特殊的年份,因爲這一年,是京察年。所謂京察年,也就是折騰年,六年一次,上級考核各級官吏,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萬曆年間的幾次京察,每次都搞得不亦樂乎,今年也不例外。按照規定,主持折騰工作的,是吏部尚書,也就是說,是趙南星。趙南星是個很負責的人,經過仔細考察,列出了第一批名單,從朝廷滾蛋的名單,包括以下四人:亓詩教、官應震、吳亮嗣、趙興邦。
如果你記性好,應該記得這幾位倒黴蛋的身份:亓詩教,齊黨首領;趙興邦,浙黨骨幹;官應震、吳亮嗣,楚黨首領。
此時的朝政局勢,大緻是這樣的,東林黨大權在握,三黨一盤散沙,已經成了落水狗。
很明顯,雖然這幾位兄弟已經很慘了,但趙先生并不甘休,他一定要痛打落水狗。
這是一個很過分的行爲,不但要擠掉他們的政治地位,還要擠掉他們的飯碗,實在太不厚道。
更不厚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楚黨還曾是東林黨的同盟,幫助他們掌控政權,結果官應震大人連屁股都沒坐熱,就被轟走了。
這就意味着,汪文言先生連哄帶騙,好不容易建立的牢固同盟,就此徹底崩塌。趙大人在把他們掃地出門的同時,也不忘給這四位下崗人員一個響亮的稱号——四兇。爲此,他還寫了一篇評論文《四兇論》,以示紀念。跟着這四位一起走人的還有若幹人,他們都有着共同的身份:三黨成員、落水狗。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既然趙大人不給飯吃,就隻好另找飯館開飯了。
就在此時,一個人站在他們面前,體貼地對他們說,在這世界上,趙南星并不是唯一的飯館老闆。
據史料記載,這個人言語溫和,面目慈祥,是個親切的胖老頭。現在,讓我們隆重介紹:明代太監中的極品,宦官制度的終極産物,讓劉瑾、王振等先輩汗顔的後來者,比萬歲隻差一千歲的傑出壞人、惡棍、流氓地痞的綜合體——魏忠賢。
混混的幸福
魏忠賢,北直隸(今河北)肅甯縣人,曾用名李進忠。對于魏公公的出身,曆史上一直有兩種說法:一種說,他的父母都是貧苦農民,另一種說,他的父母都是街頭玩雜耍的。說法是不同的,結果是一樣的,因爲無論農民或雜耍,都是窮人。家裏窮,自然就沒錢給他讀書,不讀書,自然就不識字,也沒法考取功名,升官發财。小孩不上學,父母又不管,隻能整天在街上閑逛。就這樣,少年魏忠賢成爲了失學兒童、文盲、社會無業遊蕩人員。但這樣的悲慘遭遇,絲毫沒有影響魏忠賢的心情,因爲他壓根兒不覺得自己很慘。
多年前,我曾研習過社會學,并從中發現了這樣一條原理:社會垃圾(俗稱混混)是從來不會自卑的。
雖然在别人眼中,他們是當之無愧的人渣、敗類、計劃生育的敗筆,但在他們自己看來,能成爲一個混混,是極其光榮且值得驕傲的。
因爲他們從不認爲自己在混,對于這些人而言,打架、鬥毆、鬧事,都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搶小孩的棒棒糖和完成一座建築工程,都是人生意義的自我實現,沒有任何區别。
做了一件壞事,卻絕不會後悔愧疚,并爲之感到無比光榮與自豪的人,才是一個合格的壞人,一個純粹的壞人,一個壞得掉渣的壞人。
魏忠賢,就是這樣一個壞人。
根據史料記載,少年魏忠賢應該是個非常開朗的人,雖然他沒錢上學,沒法讀書,沒有工作,卻從不唉聲歎氣,相當樂觀。
面對一沒錢、二沒前途的不利局面,魏忠賢不等不靠,毅然走上社會,大玩特玩,并在實際生活中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性格(市井一無賴爾)。
他雖然是個文盲,卻能言善辯(目不識丁,言辭犀利),沒讀過書,卻無師自通(性多狡詐),更爲難得的是,他雖然身無分文,卻胸懷萬貫,具體表現爲明明吃飯的錢都沒有,還敢跑去賭博(家無分文而一擲百萬),賭輸後沒錢給,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依然無怨無悔,下次再來。混到這個份兒上,可算是登峰造極了。然而,混混魏忠賢,也是有家庭的,至少曾經有過。
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家裏就給他娶了老婆,後來還生了個女兒,一家人過得還不錯。
但爲了快樂的混混生活,魏忠賢堅定地抛棄了家庭,在他尚未成爲太監之前,四處尋花問柳,城中的大小妓院,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家裏僅有的一點兒錢财,也被他用光用盡。
被債主逼上門的魏忠賢,終于翻然悔悟,經過仔細反省,他發現,原來自己并非一無所有——還有個女兒。
于是,他義無反顧地賣掉了自己的女兒,以極其堅定的決心和勇氣,還清賭債。
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也就不是人了。魏忠賢的老婆受不了,離家出走改嫁了,應該說,這個決定很正确,因爲按當時的情形看,下一個被賣的,很可能是她。
原本隻有家,現在連家都沒了,賣無可賣的魏忠賢再次陷入了困境。被債主逼上門的魏忠賢,再次翻然悔悟,經過再次反省,他再次發現,原來自己并非一無所有,事實上,還多了件東西。隻要丢掉這件東西,就能找一份好工作——太監。這并非魏忠賢的個人想法,事實上在當地,這是許多人的共識。
魏忠賢所在的直隸省河間府,一向盛産太監。由于此地距離京城很近,且比較窮,從來都是宮中太監的主要産地,并形成了固定産業,也算是當地創收的一種主要方式。
混混都混不下去,人生失敗到這個程度,必須豁出去了。經過短期的激烈思想鬥争,魏忠賢樹立了當太監的遠大理想,然而,當他決心在太監的大道上奮勇前進的時候,才驚奇地發現,原來要當一名太監,是很難的。
一直以來,在人們的心目中,做太監,是迫于無奈,是沒辦法的辦法。現在,我要嚴肅地告訴你,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太監,是一份工作,極其熱門的工作,而想成爲一名太監,是很難的。事實上,太監這個職業之所以出現,隻是因爲一個極其簡單的原因——宮裏隻有女人。
由于老婆太多,忙不過來,爲保證皇帝陛下不戴綠帽子(這是很有可能的),宮裏不能進男人。可問題是,宮裏太大,上千人吃喝拉撒,重活累活得有人幹,女的幹不了,男的不能進,隻好不男不女了。
換句話說,太監其實就是進城幹活的勞工,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工作地點是皇宮。
既然是勞工,就有用工指标,畢竟太監也有個新陳代謝,老太監死了,新太監才能進。也就是說,每年錄取太監的比例相當低。
有多低呢?我統計了一下,大緻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而且哪年招還說不準,今年要是不缺人,就不招。
對于有志于踏入這一熱門行業,成爲合格太監的衆多有志青年而言,這是一個十分殘酷的事實。因爲這意味着,在一百個符合條件(割了)的人中,隻有十到十五人,能夠成爲光榮的太監。
事實上,自明代中期,每年都有上千名符合條件(割過了),卻沒法入宮的太監(候選)在京城等着。
要知道,萬一切了,又當不了太監,那就慘了,雖說太監很吃香,但歸根結底,吃香的隻是太監的工資收入,不是太監本人。對于這類“割了”的人,人民群衆是相當鄙視的。
所以衆多未能成功入選的太監候選人,既不能入宮,也不能回家,隻能在京城混,後來混得人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京城社會治安的穩定。爲此,明朝政府曾頒布法令: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閹割。
我一直相信,世事皆有可能。
太監之所以如此熱門,除了能夠找工作、混飯吃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權力。
公正地講,明代是一個公正的朝代。任何一個平凡的人,哪怕是八輩貧農,全家隻有一條褲子,隻要出個能讀書的,就能當官,就能進入朝廷,最終掌控無數人的命運。
唯一的問題在于,這條道路雖然公正,卻不平坦。因爲平凡的人是很多的,且大都不安分,要想金榜題名,考中進士,走着上去是不行的,一般都得踩着上去——踩着那些被你淘汰的人。明朝的進士,三年考一次,每次錄取名額平均一百多人,也就是說,平均每年能進入朝廷,看見皇帝大人尊容的,隻有三四十人。而決定所有人命運的,隻是那張白紙和幾道考試的題目。
同一張紙,同一道題目,同一個地方。不同的人,不同的腦袋,不同的手。
能否出人頭地,隻能靠你自己,靠你那非凡的智力、領悟力,以及你那必定能夠超越常人、必定與衆不同的信念。
所以我一直認爲,科舉制度,是一種傑出的、科學的人才選拔制度,它杜絕了自東漢以來腐敗不堪的門閥制度,最大地保證了人才的選拔,雖然它并不完美,卻亦無法取代。
當然,事情到這裏,還沒有結束,因爲當你考上了進士,脫離了科舉體系,就會發現,自己進入了另一個全新的體系——文官體系。
在那個體系中,你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員,還要熬資曆、幹工作、鬥智鬥勇,經過幾十年的磨砺之後,你才能成爲精英中的精英,并具備足夠的智商和經驗,領導這個偉大的國度繼續前進。
這就是于謙、李賢、徐階、張居正、申時行等人的成功之道,也是必經之道。雖然他們都具有優異的天賦、堅忍的性格、坎坷的經曆,但要想名留千古,這是無法逃避的代價。
在那條通往最高寶座的道路上,隻有最優秀、最聰明、最有天分的人,才能到達終點。
但許多人不知道,有些不那麽聰明、不那麽優秀、不那麽有天分的人,也能走到終點。
因爲在通往終點的方向,有一條捷徑,這條捷徑,就是太監之路。
太監不需要飽讀詩書,不需要層層培訓,不需要處理政務,不需要苦苦掙紮,他們能夠跨過所有文官體系的痛苦經曆,直接獲取成功,隻需要讨好一個人——皇帝。
皇帝就是老闆,就是CEO,就是一言九鼎,總而言之,是說了就算的人物。而太監,就在皇帝的身邊,所以隻要哄好皇帝,太監就能得到權力以及他想得到的一切。
這就是有明一代,無數的人自願成爲太監的全部原因。
但現在擺在無業遊民魏忠賢面前的,不僅僅是個錄取名額比例問題,還有一個更爲基本的難點——閹割問題。
魏忠賢當政以後,對自己以前的曆史萬般遮掩,特别是他怎麽當上太監,怎麽進宮這一段,絕口不提,搞得雲裏霧裏,捉摸不透。
但這種行爲,就好比是罵自己的兒子王八蛋一樣,最終隻能自取其辱。他當年的死黨、後來的死敵劉若愚太監告訴我們,魏公公不願提及發家史,是因爲違背了太監成長的正常程序——他是自宮的。
我一直堅信,東方不敗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傑出,也最有可能的自宮者。這絕不僅僅因爲他的自宮,絕無混飯吃、找工作的目的,而是爲了中華武學的發展。
真正的原因在于,當我考證了太監閹割的全過程後,才不禁由衷感歎,自宮不僅需要勇氣,沒準兒還真得要點兒功夫。
閹割的技術,很多人不知道,其實閹割是個技術工作。想一想就明白了,從人身上割點兒東西下來,還是重要部位,稍有不慎,命就沒了。
很多年以來,幹這行的都是家族産業,代代相傳,以割人爲業,其中水平最高的,還能承包官方業務,獲得官方認證。
一般這種檔次的,不但技術高,能達到庖丁解人的地步,快速切除,還有配套醫治傷口,消毒處理,很有服務意識。
所以說,東方不敗能在完全外行的情況下,完成這一複雜的手術,且毫無後遺症(至少我沒看出來),沒有幾十年的内功修養,估計是白扯。
魏忠賢不是武林高手(不算電影、電視),要他自我解決,實在勉爲其難,于是隻好尋到上述專業機構,找人幫忙。
可到地方一問,才知道人家服務好,收費也高,割一個得四五兩銀子,我估算了一下,合人民币大概是三四千塊。
這可就爲難魏公公了,身上要有這麽多錢,早拿去賭博翻本,哪犯得着幹這個?割還是不割,這不是一個問題,問題是,沒錢。
但現實擺在眼前,不找工作是不行了,于是魏公公心一橫——自己動手,前程無憂。
果不其然,業餘的趕不上專業的,手術的後遺症十分嚴重,出血不止,幸虧好心人路過,幫他止了血。
成功自宮後,魏忠賢決定去報名,可剛到報名處,問清楚錄取條件,當時就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