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和稀泥的藝術(1)

對申時行而言,江東之這一類人實在是小菜一碟。在朝廷裏待了二十多年,徐階、張居正這樣的超級大腕他都應付過去了,混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萬曆五年(1577)出山的這幫小喽啰自然不在話下。混是一種生活技巧,除個别二杆子外,全世界人民基本都會混,因爲混并不影響社會進步。人類發展,該混就混,該幹就幹,隻混不幹的,叫做混混兒。申時行不是混混兒,混隻是他的手段,幹才是他的目的。

一般說來,新官上任,總要燒三把火,搞點兒政績,大幹特幹。然而,綜觀申時行當政以來的種種表現,就會驚奇地發現,他的大幹,就是不幹,他的作爲,就是不作爲。

申時行幹的第一件事情,是廢除張居正的考成法。

這是極爲出人意料的一招,因爲在很多人看來,申時行是張居正的嫡系,毫無理由反攻倒算。

但申時行就這麽幹了,因爲這樣幹,是正确的。

考成法,是張居正改革的主要内容,即工作指标層層落實,完不成輕則罷官,重則坐牢,令各級官員聞風喪膽。在很長時間裏,這種明代的打考勤,發揮了極大效用,有效提高了官員的工作效率,是張居正的得意之作。但張先生并不知道,考成法有一個十分嚴重的缺陷。

比如朝廷規定,戶部今年要收一百萬兩稅銀,分配到浙江,是三十萬,這事就會下派給戶部浙江司郎中(正五品),由其監督執行。

浙江司接到命令,就會督促浙江巡撫辦理。巡撫大人就會去找浙江布政使,限期收齊。

浙江布政使當然不會閑着,立馬召集各級知府,限期收齊。知府大人回去之後召集各級知縣,限期收齊。

知縣大人雖然官小,也不會自己動手,回衙門召集衙役,限期收齊。最後幹活的,就是衙役,他們就沒辦法了,隻能一家一家上門收稅。明朝成立以來,大緻都是這麽個幹法,就管理學而言,還算比較合理,搞了兩百多年,也沒出什麽大問題。

考成法一出來,事情就麻煩了。原先中央下達命令,地方執行,就算執行不了,也好商量。三年一考核,災荒大,刁民多,今年收不齊,不要緊,政策靈活掌握,明年努力,接着好好幹。考成法執行後,就不行了,給多少任務,你就得完成多少,缺斤少兩自己補上,補不上就下課受罰。這下就要了命了,衙役收不齊,連累知縣,知縣收不齊,連累知府,知府又連累布政使,一層層追究責任。大家同坐一條船,出了事誰也跑不掉。與其自下而上垮台,不如自上而下壓台。随着一聲令下,各級官吏紛紛動員起來,不問理由、不問借口,必須完成任務。于是順序又翻了過來,布政使壓知府,知府壓知縣,知縣壓衙役,衙役……就隻能壓老百姓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上級壓下級,下級壓百姓,一般年景,也還能對付過去,要遇上個災荒,那就慘了,衙役還是照樣上門,說家裏遭災,他點頭,說家裏死人,他還點頭,點完頭該交還得交。揭不開鍋也好,全家死絕也罷,收不上來官就沒了,你說我收不收?

以上還算例行公事,到後來,事情越發惡劣。由于考成法業績和官位挂鈎,工作完成越多、越快,評定就越好,升官就越快,所以許多地方官員開始報虛數,狗不拉屎的窮鄉僻壤,也敢往大了報,反正自己也不吃虧。

可是朝廷不管那些,報了就得拿錢,于是挨家挨戶地收,收不上來就逼,逼不出來就打,打急了就跑。而跑掉的這些人,就叫流民。

流民,是明代中後期的一個嚴重問題,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社會不安定因素。這些人離開家鄉,四處遊蕩,沒有戶籍,沒有住所,也不辦暫住證,經常影響社會的安定團結。

到萬曆中期,流民的數量已經十分驚人,連當時的北京市郊,都盤踞着大量流民,而且這幫人一般都不是什麽老實巴交的農民,偷個盜搶個劫之類的,都是家常便飯,朝廷隔三差五就要派兵來掃一次,十分難辦。

而這些情況,是張居正始料未及的。

于是申時行毅然廢除了考成法,并開辟了大量田地,安置各地的流民耕種,社會矛盾得以大大緩解。

廢除考成法,是申時行執政的一次重要抉擇,雖然是改革,卻不用怎麽費力,畢竟張居正是死人兼廢人,沒人幫他出頭,他的條令不廢白不廢。

但下一次,就沒這麽便宜的事了。

萬曆十八年(1590),副總兵李聯芳帶兵在邊界巡視的時候,遭遇埋伏,全軍覆滅。下黑手的,是蒙古鞑靼部落的扯立克。

事情鬧大了,因爲李聯芳是明軍高級将領,鞑靼部落把他幹掉了,是對明朝政府的嚴重挑釁。所以消息傳來,大臣們個個摩拳擦掌,打算派兵去收拾這幫無事生非的家夥。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非打不可了,堂堂大明朝,被人打了不還手,當縮頭烏龜,怎麽也說不過去。而且這事鬧得皇帝都知道了,連他都覺得沒面子,力主出兵。

老闆發話,群衆支持,戰争已是勢在必行,然而此時,申時行站了出來,對皇帝說:

“不能打。”

在中國曆史上,但凡國家有事,地方被占了,人被殺了,朝廷立馬就是群情激憤,人人喊打,看上去個個都是民族英雄、正義化身,然而其中别有奧秘:

臨戰之時,國仇家恨,慷慨激昂,大家都激動。在這個時候,跟着激動一把,可謂是毫無成本,反正仗也不用自己打,還能落個名聲,何樂而不爲。

主和就不同了,甭管真假,大家都喊打,你偏不喊,脫離群衆,群衆就會把你踩死。

所以主戰者未必勇,主和者未必怯。

主和的申時行,就是一個勇敢的人。事實證明,他的主張十分正确。因爲那位下黑手的扯立克,并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份,是鞑靼的順義王。順義王,是當年明朝給俺答的封号,這位扯立克就是俺答的繼任者,但此人既不順,也不義,好好的互市不幹,整天對外擴張,還打算聯合蒙古、西藏各部落,搞個蒙古帝國出來和明朝對抗。

對這号人,打是應該的。但普魯士偉大的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說過,戰争是政治的繼續。打仗說穿了,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對方聽話,如果有别的方法能達到目的,何必要打呢?

申時行找到了這個方法。

他敏銳地發現,扯立克雖然是順義王,但其屬下卻并非鐵闆一塊,而是由各個部落組成,各有各的主張。大多數人和明朝生意做得好好的,壓根兒不想打仗,如果貿然開戰,想打的打了,不想打的也打了,實在是得不償失。分化瓦解才是上策。

所以申時行反對。當然,以申時行的水平,公開反對這種事,他是不會幹的。夜深人靜,獨自起草,秘密上交,事情幹得滴水不漏。萬曆接到奏疏,認可了申時行的意見,同意暫不動兵,并命令他全權處理此事。消息傳開,一片嘩然,但皇帝說不打,誰也沒辦法找皇帝算賬。申時行先生也是一臉無辜:我雖是朝廷首輔,但皇帝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仗是不用打了,但這事還沒完。申時行随即下令兵部尚書鄭洛,在邊界集結重兵,也不大舉進攻,每天就在那裏蹲着,别的部落都不管,專打扯立克,而且還專挑他的運輸車隊下手,搶了就跑。

這種打法毫無成本,且收益率極高,明軍樂此不疲,扯立克卻是叫苦不疊,實在撐不下去了,隻得率部躲得遠遠的。就這樣,不用大動幹戈,不費一兵一卒,申時行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恢複了邊境的和平。

雖然張居正死後,朝局十分複雜,幫派林立,申時行卻憑借着無人能敵的“混功”,應對自如,遊刃有餘。更爲難能可貴的是,他不但自己能混,還無私地幫助不能混的同志,比如萬曆。

自從登基以來,萬曆一直在忙兩件事,一是處理政務,二是搞臭張居正。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

因爲張居正實在太牛了,當了二十六年的官,十年的“皇帝”(實際如此),名氣比皇帝還大,雖然人死了,茶還燙得冒泡,所以不搞臭張居正,就搞不好政務。

但要幹這件事,自己是無從動手的,必須找打手。萬曆很快發現,最好的打手,就是言官和大臣。

張居正時代,言官大臣都不吃香,被整得奄奄一息,現在萬曆決定,開閘,放狗。

事實上,這幫人的表現确實不錯,如江東之、李植、羊可立等人,雖說下場不怎麽樣,但至少在工作期間,都盡到了狗的本分。

看見張居正被窮追猛打,萬曆很高興;看見申時行被牽連,萬曆也不悲傷。因爲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輕微的副作用,敲打一下申老師也好,免得他當首輔太久,再犯前任(張居正)的錯誤。

他解放言官大臣,指揮自若,是因爲他認定,這些人将永遠聽從他的調遣。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麽可怕的錯誤。因爲就罵人的水平而言,言官大臣和街頭罵街大媽,隻有一個區别:大媽是業餘的,言官大臣是職業的。大媽罵完街後,還得回家洗衣做飯;言官大臣罵完這個,就會罵下一個。所以,當他們足夠壯大之後,攻擊的矛頭将不再是死去的張居正,或是活着的申時行,而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對言官和大臣們而言,萬曆确實有被罵的理由。自從萬曆十五年(1587)起,萬曆就不怎麽上朝了,經常是“偶有微疾”,開始還真是“偶有”,後來就變成常有,“微疾”也逐漸變成“頭暈眼黑,力乏不興”,總而言之,大臣們是越來越少見到他了。

必須說明的是,萬曆是不上朝,卻并非不上班,事情還是要辦,就好比說你早上起床,不想去單位,改在家裏辦公,除了不打考勤,少見幾個人外,也沒什麽不同。後世一說到這位仁兄,總是什麽幾十年不幹活之類,這要麽是無意的誤解,要麽是有意的污蔑。

在中國當皇帝,收益高,想要啥就有啥,但風險也大,屁股上坐的那個位置,隻要是人就想要。因此今天這裏搞陰謀,明天那裏鬧叛亂,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懸,幾天不看公文,沒準兒刀就架在脖子上了。但凡在位者,除了個把弱智外,基本上都是懷疑主義者,見誰懷疑誰。

萬曆自然也不例外,事實上,他是一個權力欲望極強,工于心計的政治老手。所有的人都隻看到他不上朝的事實,卻無人察覺背後隐藏的奧秘。

在他之前,有無數皇帝每日上朝理政,費盡心力,日子過得極其辛苦,卻依然是腦袋不保,而他幾十年不上朝,誰都不見,卻依然能夠控制群臣,你說這人厲不厲害?

但言官大臣是不管這些的,在他們的世界觀裏,皇帝不但要辦事,還要上班,哪怕屁事兒沒有,你也得坐在那兒,這才叫皇帝。

萬曆自然不幹,他不幹的表現就是不上朝;言官大臣也不幹,他們不幹的表現就是不斷上奏疏。此後的幾十年裏,他們一直在幹同樣的事情。

隐私問題萬曆十四年(1586)十月,這場長達三十餘年的戰争正式拉開序幕。當時的萬曆,基本上還屬于上朝族,隻是偶爾罷工而已,就這樣,也沒躲過去。第一個上疏的,是禮部祠祭司主事盧洪春。按說第一個不該是他,因爲這位仁兄主管的是祭祀,級别又低,平時也不和皇帝見面。但這一切并不妨礙他上疏提意見,他之所以不滿,不是皇帝不上朝,而是不祭祀。

盧洪春是一個很負責的人,發現皇帝不怎麽來太廟,又聽說近期經常消極怠工,便上疏希望皇帝改正。

本來是個挺正常的事,卻被他搞得不正常。因爲這位盧先生除了研究禮儀外,還學過醫,有學問在身上,不顯擺實在對不起自己,于是乎發揮其特長,寫就奇文一篇,送呈禦覽。

第二天,申時行奉命去見萬曆,剛進去,就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盧洪春這厮!肆言惑衆,沽名讪上,好生狂妄!着錦衣衛拿在午門前,着實打六十棍!革了職爲民當差,永不叙用!”以上言辭,系萬曆同志之原話,并無加工。

很久很久以前,“這厮”兩個字就誕生了,在明代的許多小說話本中,也頻頻出現,其意思依照現場情況,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從這家夥、這小子到這渾蛋、這王八蛋,不一而足。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倆字不是好話,是市井之徒的常用語,皇帝大人脫口而出,那是真的急了眼了。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爲盧洪春的那篇奏疏,你看你也急。除了指責皇帝陛下不該缺席祭祀外,盧主事還替皇帝陛下擔憂其危害:“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強固,頭暈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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