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和朱重八的父親朱五四比起來,張文明的生活要強得多,起碼不愁吃穿,有份正經工作,但要總拿窮人朱五四開涮,也實在沒啥意思,畢竟和他的同齡人比起來,張文明這一輩子算是相當的失敗。他雖然發奮讀書,二十歲就考中了秀才,此後卻不太走運,連續考了七次舉人都沒有中,二十多年過去了,還是個秀才。
父親實現不了的夢想,隻能寄托在子女身上。據說張白圭才幾個月,張文明就拿着唐詩在他面前讀,雖說他也沒指望這孩子能突然停止吃奶,念出一條“鋤禾日當午”之類的名句來,但奇迹還是發生了。
不知是不是唐詩教育起了作用,張白圭一歲多就會說話了,應該說比愛因斯坦要強得多,鄰居們就此稱其爲神童。
一晃張神童就五歲了,進了私塾,而他在讀書方面的天賦也顯現了出來,過目不忘,下筆成文,過了幾年,先生叫來了他的父親,鄭重地對他說:
“這孩子我教不了了,你帶他去考試吧。”
所謂考試,是考縣學,也就是所謂的考秀才,張文明領着兒子随即去了考場,那一年,張白圭十二歲。
張白圭的運氣很好,那一年的秀才考官是荊州知府李士翺。這位兄弟是個比較正直愛才的人,看到張白圭的卷子後,大爲贊賞,當即不顧衆人反對,把這個才十二歲的孩子排到了第一。
這是個比較轟動的事情,整個荊州都議論紛紛,可李士翺卻隻是反複翻閱着張白圭的答卷,感歎着同一個詞:
“國器!國器!”
他約見了張文明和他的兒子張白圭,在幾番交談和極度稱贊之後,李知府有了這樣一個念頭:
在他看來,烏龜雖然吉利,但對于眼前的這位神童而言,頂着烏龜的名字過一輩子似乎也不太妥當,于是他對張文明說道:
“你的兒子前途不可限量,但白圭之名似不大妥當,我看就改名叫居正吧。”
此後,他的名字便叫做張居正。
秀才考上了,下一步自然就是舉人了。和考進士不同,舉人不是隔年就能去的,按照規定,您得在學校再熬個兩三年,過了資格考試才能考。但那是一般性規定,張秀才不是一般人,所以他第二年就去了。
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正是這次破格的考試中,張居正遇上了那個影響他一生的人。
在考試開始之前,考官照例要向領導介紹一下這一科的考生情況,于是湖廣第一号人物顧璘得知,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也來考試了。
六十五年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曾應考舉人并一舉中第,他就是鬧騰三朝、權傾天下的楊廷和。所以對于這位後來者,顧璘不敢怠慢,他決定親自去見此人一面。
兩人見面之後的情節就比較俗套了,顧巡撫先看相貌,要知道,張居正同志是明代著名的帥哥,後來做了首輔,跟李太後還經常扯不清,道不明,傳得風言風語,年輕的時候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這是面試關,滿意通過。
然後就是考文化了,據說顧巡撫問了張居正幾個問題,還出了幾個對聯,張居正對答如流,眼睛都不眨一下。顧璘十分驚訝,贊賞有加。
兩人越說越高興,越說越投機,于是在這次談話的結束階段,巡撫大人估計是過于興奮了,一邊說話,一邊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解腰帶。
當然,顧巡撫絕對沒有耍流氓的意思,他的那條腰帶也比今天的皮帶貴得多——犀帶。
在将腰帶交給張居正的時候,顧璘還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将來是要系玉帶的,我的這一條配不上你,隻能暫時委屈你了。”
事實上,這絕不僅僅是一個關于褲腰帶的問題,而是一個極具寓意的場景,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政治預言。
在明代,衣服是不能随便穿的,多大的官系多高級的褲腰帶,那也是有規定的,亂系是要殺頭的。而像顧璘這樣的高級官員,系一條犀帶招搖過市已經算很牛了。
但他認爲,眼前的這個少年可以系玉帶,而玉帶,隻屬于一品官員。
懵懵懂懂的張居正接過了這份珍貴的禮物,他看着顧璘的肚子,随即做出了一個準确的判斷——自己多了一條用不了的腰帶。
張秀才捧着腰帶回去備考了,顧璘也收起了原先滿面欣賞的表情,跑去找到了主考官,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這科無論張居正答卷如何,都絕不能讓他中第!”
這是一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決定,顧巡撫翻臉的速度似乎也太快了點。但巡撫的命令自然是要聽的,于是張秀才費盡心機寫出的一張答卷成了廢紙,打破楊廷和先生紀錄的機會也就此失去。
郁悶到了極點的張居正回到了家鄉,開始苦讀詩書,準備三年後的那次考試,蒙在鼓裏的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多年以後,張居正再次遇見顧璘時,才終于得知原來罪魁禍首正是這位巡撫大人,但他沒有絲毫的埋怨,反而感動得痛哭流涕。
顧璘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他曾親眼見過無數像張居正這樣的年輕人,身負絕學才華橫溢,卻因爲年少成名而得意忘形,最終成爲了一個四處遊蕩以風流才子自居的平庸官僚。所以當他看見張居正的時候,便決定不讓這一悲劇再次上演。
隻有經曆過磨難的人,才能夠走得更遠。張居正,你的未來很遠大。
嘉靖十九年(1540),帶着不甘與期望,張居正再次進入了考場,這一次他考中了舉人。
正如顧璘所料,張居正還是太年輕了,十六歲的他在一片贊賞聲中開始迷失,認定自己中進士不過是個時間問題,書也不讀了,開始搞起了興趣小組之類的玩意兒,每天和一群所謂名士文人聚會,吃吃喝喝吟詩作對。轉眼到了第二年,張才子兩手一攤——不考了。
反正考上進士易如反掌,那還不如在家多玩幾年,這大緻就是少年張居正的想法。
玩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不幹正事,每天隻玩就比較無聊了。就在張居正逐漸厭倦這種所謂的“幸福”時,真正的痛苦降臨了。
在這次痛苦的經曆中,張居正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打擊,确立了第一個志向,也找到了自己的第一個敵人。
事情是這樣的,雖然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隻是一個窮秀才,但他的祖父張鎮卻是有體面工作的,具體說來,他是遼王府的護衛。
荊州這個地方雖然不大,卻正好住着一位王爺——遼王。說起這個爵位,那可是有年頭了,當初朱重八革命成功後分封兒子,其中一個去了遼東,被稱爲遼王。到了他的兒子朱老四二次革命成功,覺得自己的諸多兄弟在周圍礙眼,便把北京附近的王爺統統趕到了南方。遼王就這樣收拾行李去了荊州。
根據明代規定,隻要家裏不死絕,王位就一直有,于是爺爺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鐵打的爵位,流水的孫子。兩百年後,這位孫子的名字叫做朱憲。
這裏順便說一句,有明一代,出現過許多怪字奇字,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要說《新華字典》、《康熙字典》,火星字典裏都找不到,原因很簡單,這些字壓根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