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誇獎的是,戚繼光同志十分機靈,聽到消息立馬就溜了,王氏撲了個空,卻絕不肯罷休,每日在家裏蹲守,并且揚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剁了你誓不罷休!
戚繼光同志麻煩了,有家不能回,在單位住也不是個事兒,于是他一咬牙,不戴任何盔甲,套着一件便裝回了家,在老婆沒來得及動手之前,便撲通一聲跪下,然後号啕大哭,痛斥封建禮教,說自己也是受害者,爲了生兒子才不得已如此,并且講過去憶往昔,恩愛夫妻,同甘共苦等等等等。
女人畢竟是女人,被戚繼光這麽一陣忽悠,心腸就軟了,随即丢下尖刀,與戚繼光抱頭痛哭。
戚繼光單刀赴會,憑借着勇氣和對老婆的信任,化解了恩怨。但如果你認爲事情如此簡單,那你就錯了。
事實上,曆史中的戚繼光是一個幾乎從不冒險的人,他的兵法要訣是“謀定戰”,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他絕不會作戰,而在其政治活動和日常生活中,他也一直遵循着這個原則。老婆如此兇悍,要是一時火起,真的把自己給剁了,那就虧大了。
然而他依然不帶侍衛,跑去找自己的老婆說理,且毫無畏懼,這并非他喝酒壯了膽,隻是因爲在他的那件便服下面,還穿着一件護甲。
但如果據此認爲戚繼光同志狡詐,還是值得商榷的,面對如此彪勇的老婆,要想求生存求發展,确實是不太容易的。
而戚繼光同志的經曆也告訴我們,在娶一個強悍的老婆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這就是倭寇們即将挑戰的對手,不久之後,他們就将感受到戚繼光曾經體會過的那種恐懼。
當倭寇到達新河城下的時候,人們極爲慌亂,畢竟城中的士兵都已出征,僅剩下普通百姓和婦孺,毫無反抗之力。
關鍵時刻王氏挺身而出,召集僅有的上百名親兵,命令他們立刻貼出告示,穩定人心,但要守住城池,僅這些人是不夠的,于是她去了軍械庫。
軍械庫是存放兵器的地方,要想抵擋倭寇,隻有拿出庫中的武器,裝備老百姓,才能堅持到援兵到來。
可偏偏那位看守是個死腦筋,說這裏是戚繼光交給他管的,除了戚繼光的命令,他不聽任何人調遣。
這位看守同志仗着戚繼光撐腰,十分嚣張,堅決不肯打開庫門,可惜,他面前的這個人,卻是唯一的例外。
戚夫人都沒用正眼看他,當即大喝一聲: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快開庫門!等戚繼光回來,讓他隻管來找我!”
看守打了個哆嗦,他知道這女人惹不起,立刻打開了庫門,并将武器分發到百姓的手中。
事情忙完後,王氏回到家中,穿上了自己家傳的盔甲,登上城頭,準備指揮作戰,她将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勇氣和英武并不是男人的專屬。
但戚夫人雖然兇悍,倒也是個明白人:雖說現在人手不少,但這些百姓隻能充充門面,要指望他們打勝仗,那也隻能是抓瞎。于是在沉思片刻後,她決定使用一個計謀。
當倭寇們滿懷着搶掠的夢想,跑步來到新河城下的時候,他們驚奇地發現,城頭上竟然插滿了旗幟,且殺聲震天,站得水洩不通,時不時還從城内射來弓箭和火槍。
這個排場實在是太大了,就如同黑社會談判一樣,重要的是數量而不是質量,管你老頭老太太,還是家庭主婦,隻要是個人,都被戚夫人拉着上了城頭,雖說戰鬥力全無,但吓唬人還是有效的。
倭寇們吓得不行,但這麽遠跑來,就這麽回去也實在不甘心,于是他們在城外紮營,準備多等幾天。
他們隻等了一天。
不是不想等,而是因爲第二天,戚繼光的援兵就到了。
雖說戚繼光對老婆很有信心,但他也很清楚,光憑了他老婆也是擺不平那一大幫倭寇的,所以他火速派出了援軍。
于是苦苦等待着的倭寇們完蛋了,援軍發動了猛攻,戚夫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率親軍由城内殺出,但倭寇的戰鬥力确實厲害,兩頭夾擊之下,仍占據一戶大院繼續負隅頑抗。戚家軍随即改變策略,改用火槍攻擊,擊斃敵寇上百人,剩下的實在受不了了,隻好分頭逃走。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六日,新河戰鬥結束,倭寇死傷二百八十餘人,戚家軍僅陣亡三人。
作爲一次遭遇戰,新河戰鬥是十分成功的,但奉命率軍前來救援的遊擊将軍胡守仁依然感到了一絲不安,因爲按照之前的判斷,甯海不過是個陷阱,新河才是聚集倭寇主力的目标。然而經過交鋒,他才發現這群進犯新河的倭寇僅千人而已,如果說敵軍主力不在這裏,那又會在哪裏呢?
答案是甯海。
進犯台州的倭寇,原先大都是汪直和徐海的手下,跟着這兩個人混得時間長了,基本上都懂得些兵法,所謂兵不厭詐,對他們而言并不是什麽新鮮玩意兒。
所以當大家都認爲甯海隻是誘餌,新河才是進攻對象時,他們卻改變了策略,隻派出部分兵力進犯,而将主力撤回,并隐藏在甯海,等待最佳時機的到來。
這一招實在高明,确實瞞過了很多人,但是在那重重迷霧之後,有一個人卻始終洞悉着這一切。
作爲一名不世出的優秀将領,戚繼光有着很高的軍事天賦,此等伎倆自然不在話下,從甯海交鋒之後,他就意識到這群倭寇并不簡單,所以當新河出現敵軍通報的時候,他并沒有親自帶着主力回擊,隻派出了部将胡守仁前去救援,自己則偃旗息鼓,等待着敵人的出現。
很快,他的預測得到了驗證。
就在他派出援軍的第二天下午,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集結準備大舉進犯,而他們的目标是台州。
到目前爲止,敵軍的動向大體都在戚繼光的掌握之中,但意外依然發生了:由于無法掌握敵人的具體方位,戚繼光駐地離台州還有上百裏,而對手已經兵臨城下,留給他的時間隻有一個晚上。
而更嚴重的問題是,你派人去打仗,自然要管飯,但是爲了确保行動迅捷,當初抵達甯海的時候,他的戚家軍隻帶了三天幹糧,此時已經是第三天,軍中即将斷糧。
所以眼前的問題十分棘手:戰況危急,距離很遠,沒有飯吃。
然而戚繼光找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他下達了命令:全軍奔襲,台州開飯!
變陣
就在胡守仁結束新河戰鬥,大開酒宴慶祝勝利的那一夜,戚繼光正率軍向台州挺進,敵軍已經抵達台州,拂曉就會發動進攻,而這個夜晚,是他唯一的時間,也是唯一的機會。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經過一晚上的奔襲,戚繼光率軍挺進一百一十裏,終于在黎明時分抵達台州城,而此時敵軍距離台州還有兩裏。
時間剛剛好,剛剛好。
然而當戚繼光命令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一向聽話的部下們竟然抗命了。
義烏的兄弟們罷工了,你老人家說好晚上跑路,到了台州就能吃飯,現在又出爾反爾,一定要先打仗,雖說我們實誠,你也不能這麽忽悠人吧。
事實證明戚繼光是有遠見的,當年他費盡心思一定要挑老實人,爲的就是今天。他不慌不忙地站出來,講了一堆民族大義,國家興亡之類的話,竟然把當兵的說得熱淚盈眶,然後他當衆叫出了炊事班,讓他們拿着從城裏取出的糧食,開始準備做飯,并做出了莊嚴的承諾:敵人在前面,飯在這裏,打完仗,就吃飯!
于是士兵們頂着微亮的天空繼續前進了,支持他們前進的,是一個極爲樸素的念頭:打死倭寇,就能吃飯。
在離城兩裏的花街,自以爲得計的倭寇終于遇上了戚家軍,吃驚之餘,他們驚恐地發現,這群敵人的表情十分兇狠,眼睛冒綠光,似乎恨不得吃了自己(可以理解)。
一邊要搶劫,一邊要吃飯,大家都很急,于是二話不說就開打。
如之前一樣,戚繼光又擺出了鴛鴦陣,倭寇們則排出一字陣迎戰。所謂一字陣,就是一字排開,實在說不上有多高明,然而意外發生了,戚家軍雖然取得了優勢,砍殺了很多敵人,卻未能如以往一樣,迅速擊潰敵軍。
在後方觀戰的戚繼光也很納悶,但片刻之間,他已然找到了原因——地形。
鴛鴦陣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陣型,但畢竟有十一個人,要發揮作用,需要一定的空間,而花街地形狹窄,根本施展不開,戰局自然陷入僵持,于是戚繼光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變陣!”
瞬息之間,鴛鴦陣突然發生了變化,開始了第一次變陣。
隊長身後的兩列縱隊各自分開,以五人爲單位進行布陣,狼筅兵邁步上前,與盾牌并列,形成第一道防線,兩名長槍手跟随其後,短刀手殿後,開始獨立作戰。
如果說鴛鴦陣是戚繼光改編自唐順之原創的話,那這個陣型應該算是他的獨立發明創造,主要用于狹窄地區的巷戰,它的名字叫五行陣。
畢竟人少好辦事,五個人比十一個人要靈活得多,倭寇們揮舞長刀,面對五行陣,既不能攻,也不能守,隻要被狼筅挂住,頃刻之間就會被長矛刺穿,雖然許多人持刀狂呼,死戰不退,但除了身上多幾個窟窿,實在沒有更多的收獲。
于是他們決定逃跑,也就在這個時候,戚繼光再次下達了指示。陣型就此開始第二次變化。
在命令下達的那一刻,狼筅兵迅速上前,超越所有同伴,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兩名長槍手緊跟在他的身後,盾牌手和短刀手分别站在長槍手的側方,保護他們的側翼。陣型在狼筅兵的帶領下,開始發動追擊。
這是鴛鴦陣的第二種變化,它的名字叫三才陣,主要用于沖鋒進攻,或是敵軍敗退時的追擊。
當然對于日本人而言,陣型變不變,實在已經不重要了,五行陣和三才陣都是要人命的,跑路才是最佳選擇。戚家軍追擊殘敵,再次大獲全勝。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花街戰鬥結束,倭寇傷亡一千餘人,全軍潰敗,救出被擄百姓五千餘人,戚家軍傷亡合計:三人。
在新河之戰與花街之戰後,倭寇大勢已去,戚繼光繼續發動攻擊,并在上鋒嶺和長沙之戰中大量殲滅敵軍,同年五月末,進犯倭寇全線敗退,日本的仁兄們乘興而來,被人追着屁股打了一個月,沒有搶到錢,反而賠了本,隻好敗興而歸。
這是一次光輝的戰役,是一次以戚繼光的徹底勝利,日本倭寇的徹底失敗而告終的戰役。
“臣都察院右都禦史,總督直浙兼制軍務胡宗憲上奏,(嘉靖)四十年四五月,倭賊分犯台州水陸諸處,台金嚴參将戚繼光,共擒斬倭首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餘。”
自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七日,戚繼光率其所部四千明軍,對陣兩萬敵軍,在無其他軍隊配合的情況下,五戰五勝,共計殲敵五千五百餘人,累計傷亡不足二十人,史稱“台州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