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意識到,蕭半仙可能是對的,庶吉士當不上了,翰林也當不上了,但入閣爲相依然是可能的!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但風險也是很大的,張璁十分清楚,他的對手并不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毛澄,真正的敵人是那個權傾天下,比皇帝還厲害的楊廷和。得罪了他,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此,在當時的朝廷裏,大臣們甯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楊大人,十年寒窗混個功名,大家都不容易啊。所以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誰也不敢多嘴。
可偏偏張璁先生是個例外,他這個功名本來就是碰來的,和撿的差不多,況且中了進士之後也是前途渺茫,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實在太欺負人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怕誰,大不了就當老子沒考過好了!
張璁先生雖然不算是個好考生,但也有個特長——禮儀學。他對于古代的這套形式主義很有心得,此刻正中下懷,挑燈夜戰,四處查資料,經過整夜的刻苦寫作,一篇驚世大作橫空出世。
他看着這篇心血之作,興奮之情溢于言表,睜着滿布血絲發紅的雙眼,急匆匆地向宮中奔去。他明白,自己的命運即将改變。
明代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大議禮”事件就此拉開序幕。
這篇文書的内容就不介紹了,這是一篇比較枯燥的文章,估計大家也沒有興趣讀,在文中,張璁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隻向朱厚熜說明了一個觀點——你想認誰當爹都行。
朱厚熜實在是太高興了,他拿着張璁的奏折,激動地對天高呼:
“終于可以認我爹了(吾父子獲全矣)!”
朱厚熜如同打了激素一般,興奮不已,他即刻召見了楊廷和,把這篇文章拿給他看,在這位少年皇帝看來,楊先生會在這篇文章面前屈服。
楊廷和看完了,卻沒有說話,隻是開始冷笑。
朱厚熜問:“你笑什麽?”
楊廷和答:“這人算是個什麽東西,國家大事哪有他說話的份?!”
說完,他放下了奏章,行禮之後便揚長而去。隻留下了氣得發抖的朱厚熜。
好吧,既然這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朱厚熜發作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馬上寫了一封手谕,命令内閣立刻寫出文書,封自己父母爲皇帝和皇後。
我是皇帝,難道這點事情都辦不成嗎?
事實生動地告訴朱厚熜,皇帝也有幹不成的事情,如果楊廷和先生不同意的話。
内閣的效率甚高,反應甚快,辦事十分幹淨利落,楊廷和連個正式回函都沒有,就把那封手谕封了起來,退還給朱厚熜。
皇帝又如何?就不怕你!
朱厚熜氣憤到了極點,他萬沒想到皇帝竟然當得這麽窩囊,決心和楊廷和先生對抗到底。
雙方鬥得不亦樂乎,你來我往,實在是熱鬧非凡,可上天似乎覺得還不夠鬧騰,于是他又派出了一個猛人上場,不鬧得天翻地覆決不甘休!
這位新上場選手成爲了最終解決問題的人,但此人并非朝廷重臣,也不是手握兵權的武将,而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當然,她也不是什麽外人,這位巾帼英豪就是朱厚熜他媽。
俗語有雲:女人比男人更兇殘。這句話用在這位女士身上實在再合适不過了。
這位第一母親本打算到京城當太後,結果走到通州才得知她不但當不上太後,連兒子都要丢了。身邊的仆人不知道該怎麽辦,詢問她的意見。
“車駕暫停在這裏,大家不要走了。”
那麽什麽時候動身呢?
随從們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畢竟下人也有老婆孩子,不能總拖着吧。
“想都别想!”第一母親突然發出了怒吼,“你們去告訴姓楊的(楊廷和先生),名分未定之前,我絕不進京!”
這就是所謂傳說中的悍婦,興獻王(朱厚熜父親封号)先生娶了這麽個老婆,想來應該相當熟悉獅子吼神功,這許多年過得也着實不輕松。
現在人都到齊了,大家就使勁鬧吧!
嘉靖皇帝朱厚熜一聽到自己母親到了,頓時興奮不已,他趁熱打鐵,直接派人告訴楊廷和,如果你再不給我父母一個名分,我媽不來了,我也不再幹了,甯可回安陸當土财主,也不當皇帝!
張璁也看準了機會,又寫了一篇論禮儀的文章,要求楊廷和讓步給個名分。
一時之間,三方遙相呼應,大有風雨欲來、誓不罷休之勢。
但他們最終并沒有能夠得到勝利,因爲他們的對手是楊廷和。
腥風血雨全經曆過,權臣奸宦都沒奈何,還怕你們孤兒寡母?既然要來,就陪你們玩玩吧,讓你們看看什麽叫高層次!
首先,他突然主動前去拜訪朱厚熜,告訴他内閣已經決定,将他的父親和母親分别命名爲興獻帝和興獻後,也算給了個交代。
當朱厚熜大喜過望之時,他又不動聲色地給張璁分配工作——南京刑部主事。
南京刑部是個養老的地方,這個安排的意思很簡單——有多遠你就滾多遠,再敢沒事找事,就廢了你。
最後是那位悍婦,她可不像她的兒子那麽好打發,對于目前的稱呼還不滿意,非要在稱号裏加上一個皇字。
研究這種翻來覆去的文字把戲,實在讓人感到有點小題大做死心眼兒,但楊廷和卻不認爲這是小事,他用一種極爲簡單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反對。
如果要加上那個字也可以,那我楊廷和就辭職回家不幹了。
這一招也算曆史悠久,今天的西方政治家們經常使用,楊廷和先生當然不是真的想辭職,朝廷中都是他的人,如果他走了,這個爛攤子怎麽收拾?誰買你皇帝的賬?
果然這招一出,朱厚熜就慌亂了,他才剛來幾天,内閣首輔就不幹了,裏裏外外的事情誰應付?
于是朱厚熜決定妥協了,他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打算向楊廷和先生投降,當然了,是假投降。
第一回合就此結束。楊廷和先生勝。
可能現代的很多人會覺得這一幫子人都很無聊,爲了幾個字争來争去,絲毫沒有必要,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
持這種觀點的人并不真正懂得政治,一位偉大的厚黑學政治家曾經用這樣一句話揭開了背後隐藏的所有秘密:
觀點鬥争是假的,方向鬥争也是假的,隻有權力鬥争才是真的。
他們争來争去,隻是爲了一個目的——權力,幾千年來無數人拼死拼活,折騰來折騰去,說穿了也就這麽回事。
計劃
張璁垂頭喪氣地去了南京,他明白這是楊廷和對他的懲罰,但既然是自己的選擇,他也無話可說。
然而正是在南京,他遇見了另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在此人的幫助下,他将完成自己的宏偉夢想——入閣,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桂萼。
桂萼也是一個不得志的人,他很早就中了進士,可惜這人成績差,隻考到了三甲,連張璁先生都不如,分配工作也不得意,隻得了一個縣令。這人不會做人,得罪了上司,被發配到刑部,混了一個六品主事。
當張璁第一次與桂萼交談,論及個人的悲慘遭遇和不幸經曆時,桂萼已經認定,這位刑部同事将是自己一生的親密戰友。
在無人理會、無所事事的南京,桂萼和張璁在無聊中打發着自己的時光,不斷地抱怨着自己悲慘的人生,痛訴不公的命運,直到有一天,他們握緊了拳頭,決定向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發起進攻。
但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很實際的,張璁是二甲進士,桂萼是三甲進士,而他們的對手楊廷和先生則是十三歲中舉人、二十歲當翰林的天才。張璁和桂萼是刑部主事,六品芝麻官,楊廷和是朝廷第一号人物,内閣首輔。
差生對優等生,小官對重臣,他們并沒有獲勝的希望。
但老天爺似乎注定要讓蕭半仙的預言兌現,他向這兩位孤軍奮戰的人伸出了援手。
不久之後,一個叫方獻夫的人出現了,他站在了張璁桂萼一邊,爲他們尋找與楊廷和作戰的理論彈藥。
此後,黃宗明、霍韬等人也加入了張璁的攻擊集團。
這些人的名字就不用記了,之所以單列出來,隻是因爲他們有着一個共同的老師——王守仁。
此時王守仁先生已經不在朝廷裏混了,他被楊廷和整頓後,改行當了老師,教起學生來。需要說明的是,雖然他的學生參加這次政治鬥争并非出自他的授意,但根由确實來源于他。
由于王守仁先生的專業是心學,一向主張人性解放,學這門課的人見到不平之事一般都會去管管閑事,就這麽解放來,解放去,終于解放到了皇帝的頭上。
嘉靖先生雖然是貴爲天子,卻被老油條楊廷和先生欺負,連父母都不能認,這件事情幹得很不地道,當時許多人都看不過去,其中最爲義憤填膺的就是心學的傳人們。他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爲打倒專橫跋扈的楊廷和提供了理論依據。
由此我們得出了明代官場第一魔咒: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去惹王守仁。
但王守仁先生的魔力還不止于此,他活着的時候,得罪他的沒有好下場;在他死後,其精神力量依然光輝奪目,成爲無數奸邪小人的噩夢。
于是,在不久之後的一天,張璁找到了桂萼,希望他幹一件事情——上奏折向楊廷和開炮。
桂萼不幹。
他雖然也算是個憤怒中年,但這種引火燒身的事情倒也不敢幹,便又把矛頭對準了張璁:
“這件事太過冒險,要幹你自己去幹。”
張璁胸有成竹地看着他:
“這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盡管放心,若此折一上,我等必獲全勝!”
桂萼饒有興緻地等待着他如此自信的理由。張璁卻隻是笑而不答。
張璁的自信确實是有理由的,他得到了一個重量級人物的支持,這位仁兄也是我們的老朋友了,他就是楊一清先生。
說來他也算是陰魂不散,混了幾十年,搞垮無數猛人,雖然原先他和楊廷和是同志關系,有過共同的革命戰鬥友誼(對付劉瑾),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也覺得楊廷和太過分了,楊先生向來幫理不幫親,他掉轉了槍口,成爲了張璁集團的幕後支持者。
張璁從未如此自信過,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得到了如此大的支持。
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已齊備,攻擊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