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同志,你的道行還是太淺了點啊。
答案終于揭曉了,不久之後的一天,朱厚照先生退朝時,突然問了劉瑾一句話:
“楊學士人呢?”
劉瑾懵了,連忙回答:
“在南京!”
朱厚照一聽就火了:
“他不是入閣了嗎?!怎麽又跑去南京了,趕緊把他給我叫回來!”
于是沒過幾天,楊廷和又回到了北京,繼續當他的内閣大臣,還是和以往一樣,啥也沒說,也就當是公費旅遊了一趟。
楊廷和得意了,劉瑾卻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劉先生應該調查過楊廷和,可他看檔案不仔細啊,這位仁兄哪裏知道,楊廷和曾經當過一個重要的官——詹事府的詹事。
大家要知道,詹事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它的主要工作是輔導皇子讀書,當年朱厚照做太子的時候,對楊廷和的稱呼是“楊師傅”。
人家“楊師傅”根基牢固,還有皇帝撐腰,劉公公連河有多深都不知道,就敢往裏蹚渾水。失策,失策!
此後劉瑾對這位“楊師傅”敬而遠之,再也沒敢難爲他。而經曆了這件事情後,楊廷和與劉瑾徹底撕破了臉,他轉向了李東陽一邊,開始籌備計劃,解決劉瑾。
這個“搞不定”的楊廷和已經讓劉瑾丢了面子,可下一個“整不死”卻更爲生猛,也更加厲害,劉瑾的這條老命就斷送在他的手上。
這位“整不死”兄也在後台等了很久了(沒辦法,演員太多),他就是之前被派去陝西養馬的楊一清。
說來讓人難以理解,養馬的楊一清怎麽會和劉瑾鬧矛盾呢,他倆前世無冤,楊一清也沒跟劉瑾借過高利貸,怎麽就鬧得不可開交呢?
這事,要怪就隻能怪劉瑾,因爲他太有理想和追求了。
大家知道,養馬在一般人看來不是個好工作,就連在天上這也是個下賤活,學名“弼馬溫”,連不讀書的孫猴子都不願意幹。
但在明代,這卻是一個重要的職位,道理很簡單,沒有馬,難道你想騎驢去跟蒙古兵打仗?
千萬不要小看楊一清,這位兄弟的級别是很高的,他當年可是帶着都察院副都禦史(三品)的頭銜來養馬的,這位副部級幹部沒準之前還幹過畜牧業,他在這裏幹得很好,不久之後,朝廷決定提升他爲右都禦史(正二品)。
更重要的是,朝廷還給了他個前所未有的職務——三邊總制。
請各位注意,這個官實在不同尋常,可以說是超級大官,它管理的并非一個省份,而是甘肅、甯夏、延綏三個地方,連當地巡撫都要乖乖聽話,可謂位高權重。
雖然楊一清十分厲害,但畢竟他還是守邊界的,和劉瑾應該搭不上線,問題在于劉瑾這個人與以往的太監不同,他除了貪污受賄、殘害人命外,倒也想幹點事情。
可他自己又沒文化,所以爲了吸引人才,他也會用一些手段去拉攏人心,比如寫奏折罵他的那個李夢陽,劉瑾恨得咬牙切齒,但是此人名氣太大,爲了博一個愛才的名聲,人都關進牢裏了,硬是忍着沒動手,最後還請他吃了頓飯,光榮釋放。
因爲他老底太濫,這招沒能騙到多少人,卻也吸引了一個十分厲害的人前來投奔,這個人後來成爲了劉瑾的軍師,也是李東陽、楊一清等人的強力敵手,他的名字叫做張彩。
在劉瑾犯罪集團中,焦芳雖然地位很高,但能力一般,最多也就算個大混混,但張彩卻不同凡響,此人工于心計,城府很深,而且飽讀詩書,學問很好,連當年雄霸一時的馬文升、劉大夏也對他推崇備至,有了他的幫助,劉瑾真正有了一個靠得住的謀士,他的犯罪集團也不斷壯大發展。
但劉瑾并不知足,他很快把目标對準了楊一清。
劉瑾希望能夠把楊一清拉過來,當自己的人,可楊一清哪裏瞧得起這個太監,嚴辭拒絕了他,劉瑾十分惱火,想要整他一下,不久之後,機會到了。
當時楊一清一邊養馬,一邊幹着一項重要的工程——修長城,這并不是開玩笑,今天甯夏一帶的長城就是當年他老人家修的,楊一清擔任包工頭,兼任監工。
楊一清是個靠得住的包工頭,從不偷工減料,但意想不到的是,當時天氣突變,天降大雪,幾個帶頭的建築工商量好了準備鬧事逃跑。楊一清當機立斷,平定了這件事,劉瑾卻抓住機會,狠狠告了他一狀。
這下子楊一清倒黴了,隻能自動提出辭職。可是劉瑾沒有想到的是,準備走人的楊一清卻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請讓張彩接替我的職位吧。”
劉瑾郁悶了,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有弄明白,楊一清葫蘆裏面到底賣的什麽藥,是出于公心?還是他和張彩關系非同尋常?
劉瑾對張彩産生了懷疑。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沒有放過楊一清,一年後(正德三年),劉瑾借口楊一清貪污軍饷,把他關進了監獄,這一次,他決心把楊一清徹底整死。
可是劉瑾并不清楚,看似單純的楊一清和楊廷和一樣,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也有着深厚的背景。
四十年前,十五歲的楊一清被地方推薦,來到京城做了著名學者黎淳的學生,在這裏他遇到了一位才華橫溢的師兄,兩人惺惺相惜,相約共同發奮努力,爲國盡忠。在後來的幾十年中,他們一直私下保持着緊密的聯系。
他的這位師兄就是李東陽。
所以當楊一清被關進監獄後,李東陽立刻找到了劉瑾和焦芳,希望能夠通融一下,罰點款了事,劉瑾開始還不肯,但禁不住李東陽多次懇求,加上楊一清是帶過兵的,手下有很多亡命之徒,沒準哪天上班路上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被人給黑了,思前想後,劉瑾決定釋放這個人。
走出牢獄的楊一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着前來接他的李東陽,會意地點了點頭。
“你有什麽打算?”
“先在京城待着,看看再說吧。”
“不,”李東陽突然嚴肅起來,“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不要回家,找個地方隐居起來。”
然後他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看着楊一清:
“等到需要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去找你的。”
楊一清笑了,幾十年過去了,當年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不見蹤影,但這位深謀遠慮的師兄卻似乎從未變過。
“好吧,我去鎮江隐居,時候到了,你就來找我吧。”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誤解了你,我也理解你的言行,明了你的用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
變數
劉瑾打算做幾件好事。
這倒也不稀奇,因爲他壞事做的太多,自然就想幹點好事了,一個人幹一件壞事不難,但要一輩子隻幹壞事,真的很難很難。
更重要的是,他逐漸發現自己的名聲越來越臭,而張彩和他的一次談話也堅定了他的決心。
“劉公公,你不要再收常例了。”
所謂常例,是劉瑾的一個特殊規定,每一個進京的省級官員,彙報工作完畢後必須向他繳納上萬兩銀子,如果有沒交的,等他回家時,沒準撤職文書已經先到了。
進京彙報工作的各位高官們雖然很有錢,但幾萬兩銀子一時之間到哪裏去弄呢?可是劉公公是不能得罪的,無奈之下,很多人隻有向京城的人借高利貸,回去再用國庫的錢來還。
可是張彩直截了當地告訴劉瑾,這是一個極其愚蠢的撈錢方法。
劉瑾又懵了,用此方法,每次都可以收很多錢,而且簡單快捷,怎麽能說愚蠢呢?
看着這個不開竅的家夥,張彩氣不打一處來,他明确地指出,你收每個官員幾萬兩,似乎很多,可你要知道,這些家夥都是貪污老手,他們不會自己出這筆錢,卻可以借機在自己的省裏收幾倍的錢,當然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号,說是給你進貢,這樣劉公公你的惡劣聲名很快就會傳遍全國。
劉瑾這才恍然大悟。
“這幫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處撈錢,真是豈有此理!”
劉公公的憤怒是有道理的,小貪官們借用了他這個大貪官的名譽權,卻不交使用費和專利費,應該憤怒,确實應該好好地憤怒一下。
憤怒之餘的劉公公立刻下令,取消常例,并且追查地方貪污官員。
這算是劉公公幹的第一件“好事”。
不久之後,劉公公決定搞點創新,他分析了一下國家經濟狀況,意外地找到了一個漏洞,他靈機一動,決定再幹一件“好事”。
也許是對這件事情太有把握,他決定直接上奏皇帝,不再如往常那樣,先聽聽張彩的意見。
于是他最終死在了這件事上。
第二天,他獨自上朝,在文武百官面前向朱厚照提出了這件事情:
“陛下,應該整理軍屯了。”
一切就此開始。
所謂軍屯,是明代的一種特殊政策,通俗點說就是當兵的自己養活自己,打仗的時候當兵,沒事幹的時候當農民,自己種菜種糧,還時不時養幾頭豬改善夥食,剩餘的糧食還能交給國家。
這個制度是當年老朱費盡心思想出來的,可到了如今,已經很難維持下去了。
因爲要想讓軍屯開展下去,必須保證有土地,雖說地主惡霸不敢占軍隊的地,但軍隊的高級腐敗幹部是不會客氣的,一百多年下來,土地越來越少,糧食也越來越少,很多士兵都填不飽肚子。
劉瑾發現了這個問題,便公開表示,要清查土地,重新劃分,增加國家糧食收入,改善士兵生活。
劉瑾這麽幹,自然不是爲士兵着想,無非是要搞點政績工程而已,大臣們心知肚明,鴉雀無聲。
朱厚照卻聽得連連點頭,手一揮,發了話:
“好主意,你就去辦吧!”
然而站在一邊的楊廷和準備出來講話了,經驗豐富的他已經發現了這個所謂計劃的緻命漏洞。
可就在他準備站出來的時候,一隻手從背後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襟。
楊廷和回過頭,看到了沉默的李東陽。
他又站了回去。
散朝了,劉瑾急匆匆地趕回了家,他準備開始自己的計劃。
楊廷和卻留了下來,他還拉住了想開路的李東陽,因爲他的心中有一個疑問:
“你剛才爲什麽要拉住我?”
李東陽看着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你剛才爲什麽要說話?”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